运粮河北堤上,来势汹汹的洪水从邵勇和队员们的脚面上往外淌。一颗颗泥粒被肆虐的洪水凶狠地从堤顶带走。任其下去,溃坝是迟早的事。
挺立在风雨中,看着脚下的洪水,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所有人都感到了绝望。邵勇眼睛通红,突然大呼一声:“用身子压!”
话音未落,第一个趴在了堤上。突击队员们在邵勇的感召下,也跟着一个挨着一个趴了下去,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子堤。
邵勇左手边是马道明,右手边是李泰安。金晓阳不声不响地到了队伍的中间。这是他中意的战位。
漫过河堤的洪水,浑浊而又狂野,像一只只凶猛的小兽,扑打着小伙子们坚硬如铁的胸肌,顺着两腋和肩头与肩头之间的缝隙哗哗地往外流,恨不得在这些人的身体中杀出一条血路,汹涌着扑进田野和村庄,然而,它们却遇到了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尽管都还是十八九岁,身体并没有完全育,却个顶个地勇敢顽强,枕木一样,一个挨着一个,铺在大堤上。风雨交加,却如同一群钢铁雕塑,岿然不动。
两岸的守堤人,连续打熬了几天,体力都已经消耗到了极限,现在大家都在咬牙,都不肯认怂,却都已是强弩之末。
见这边洪水漫堤,大局已定,对岸的人开始组织撤离。防汛抗洪,就是这么个法儿,谁开谁倒霉,至于堵口子,救灾,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他们侥幸赢得了胜利。但这只是他们以为的胜利。客观地讲,在自然灾害面前,几乎没有赢家。
对岸护堤人转身远去。堤脚,去年石油管道穿越处,却射出了一支水箭。洪水像一只笨熊,在复堤上撕开一道口子。只听得一声闷吼,滔天的巨浪,像非洲草原上的狮群,吼叫着从决口处奔涌而下,开始噬血地追逐。
在洪水的淫威下,黑泥坝迅崩溃,似墙倒屋塌,扯出三十多米长的口子。其势浩瀚,如同水库开闸,在庄稼的头上,瀑布一样砸下来,腾起云雾般的水烟。
邵勇和突击队员们,带着浑身泥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就在刚刚用血肉扞卫过的大堤上,互相拥抱,忘情欢呼,脸上不知流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们反败为胜,赢得了这场艰苦卓绝的拉锯战。他们的对手绝不是对岸那些人,因为他们从不把两条腿的人放在眼里。
斜风细雨,涨满水的河面,高悬在堤外的田野和村庄头上,流淌着强大的令人恐惧的庄严与力量。经过刚才那番与洪水的鏖战,大家都有些筋疲力尽。对面的堤坝一开,紧绷的那根神经一松,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无论是邵勇、金晓阳,还是其他人,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讲。
文明跌跌撞撞从堤上跑来,他听到了恐怖的兽吼,看见了对岸破堤而出的水龙,他想跳起来,让身体在空中至少停留几秒,用这种惯常的方式欢呼,庆祝,可当他见到摇摇晃晃的兄弟们,心中胜利的狂喜瞬间风化了。他动了动薄薄的两片嘴唇,把到嗓子眼儿的话咽了回去。
“邵勇——不好——啦!高家——站,柳——灌印……”
一个瘦小的青年冒着瓢泼大雨,顺着河堤踉跄着跑过来。他上气不接下气,被淋得像只从水里捞出来的猴子。
迎着瘦小青年,邵勇晃动着不听使唤的腿脚跑过去。在两人双手接触的瞬息,瘦小青年身子一歪倒下来。邵勇攒足了力气,抢前一步,伸出钳子般的大手,一把将他抱到怀里,由于用力过猛,人险些栽倒。邵勇顺势单膝跪地,把瘦小青年放在大腿上,急切地大声追问:
“家有,高家站、柳灌印怎么啦?”
突击队员们见状,也都聚拢过来,把他俩围在中央,也相跟着粗着嗓子喊:
“你快说,快说啊!柳灌印怎么了?”
“上屯那帮孙子——压根就不上心啊!高家站堤坝垮了,柳灌印抽不过来呀!”
“那庄稼呢?那村子呢?”
“还用问吗!都让水淹了,今年的收成没啦!没啦!”
这个身材瘦小刚满十八岁的青年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呜呜地号啕大哭起来。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呆了整支突击队。队员们或瘫倒在堤坝上,或一屁股坐在泥水里,或蹲下身子扯着湿淋淋的头……
历史上南大洋十年九涝,水患像悬在人们头上的鞭子,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抽下来。每临雨季,南大洋人的心,就会像秤砣一样悬起来。
听了家有带来的消息,邵勇顿觉眼前一黑,他紧锁眉头,闭上了眼睛。他清楚,柳灌印是本地最大的一座排水站,南沙河南,运粮河北,黑大公路西,十几个村子的雨洪都汇流进柳灌印干渠,通过大功率水泵排进运粮河。南沙河左岸决堤,锅底里的南大洋就变成了一片水乡泽国。
“家里咋样了?这是所有人心中闪过的念头!”
邵勇带领突击队出前,村里的壮劳力都上了南沙河,剩下的就只有老弱妇孺。如果决堤的洪水冲进村庄……村里一半可都是泥土房啊!邵勇痛苦地紧闭着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墙倒屋塌的恐怖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