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下台阶时,齐珩踩了空,他跌倒于灰色砖瓦上,神情恍惚。
高季心疼地扶起他,然他不言不语,只怔怔地看着面前。
还未及十一月,还未大赦。
江益便已身死。
他与江锦书,是彻底回不去了。
薤露易晞(七)
齐珩静静地站在银杏树下,他呆呆地望着那浅黄色的叶片,黄叶随风而落,洋洋洒洒,从远处看倒入金叶子雨般,他俯下身捡起一片。
他将银杏叶捏在手心,看着上面浅浅的叶脉,垂首不语。
银杏叶很美,美得热烈,也美得凄惨。
只可惜它的叶片如此美丽,气味却是不堪闻的,且果子有毒,是以很少人会喜欢银杏树。
它适合观赏取乐,却不适宜靠近。
银杏,银杏,齐珩在心中低唤。
一如豆大般的果子从树上滚滚而落,直直落入一旁的潭水中,银杏在水中,反倒剥了白色外皮,换得银色来,有些奢靡的意味。
淡淡银光在那不知深浅的潭水中十分扎眼。
齐珩微微出神,直到身后有金吾卫士来报:“齐令月以披帛悬梁自尽”,齐珩才缓缓抬首。
蓦然,又有一银杏叶落在他的手心。
他轻轻叹气,他原以为自己恨极了齐令月,若非因为她,他也不至于失去自己珍视的一切,可当她身死时,他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日,长安大雪。
他轻轻牵住东昌公主的手,入殿前,东昌公主再三叮嘱他:“进了门,你什么都不必说,一切有我。”
他微微点头。
郑后端坐于上位,梳着高髻,头点珠翠,身着素白色的锦绣长裙,新月笼眉,粉腮朱唇,既美且艳,犹胜海棠,齐珩初见郑后,不免一愣。
恁时,齐珩便已明晓先帝缘何钟爱郑后一人。
郑后美貌,又与先帝有结发之情。
东昌公主牵着齐珩的手,微微施礼,齐珩缓过神来亦随之行礼,然他并未如东昌公主般做个样子,而是跪地叩首作大礼。
齐令月屈身道:“阿嫂。”
郑后勾唇轻笑:“盖儿,难道这就是你在洛阳寻到的宝么?”
齐令月敛眸不语,郑后偏头看着身侧越窑瓷瓶中的红梅,她轻轻攀折,笑道:“燕雀也能做鸿鹄么?”
齐珩听此话,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齐令月轻轻牵起他的手,扶着他站起来,也是在保全他那所剩不多的自尊。
齐令月帮他理理衣襟,笑道:“燕雀不燕雀,鸿鹄不鸿鹄的,谁说了都不算。”
“只有你自己说了算。”
那时齐珩笃定地点了点头。
齐珩放手,看着面前的银杏叶落于残叶堆中,他轻声道:
“葬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