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中有他所熟悉的气息。
重烛喉结一动,蓦地睁开眼睛,情绪一刹那失控,手背上青筋浮突,指尖将法相蛇躯掐得凹陷下去。
蛇影盘缠在他身周,躁动地蠕动,鲜红的信子在空气中扫来扫去,重烛重重喘了两口气,抓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却依然觉得喉中干渴。
这种干渴实在久违,他一直很喜欢舔暮霜的眼泪,因为,小小一滴眼泪里,可以蕴含太多的信息,包括身体和灵魂,要么是身体攀越至顶峰时的无法自抑,要么是内心满溢到极致的情感外泄。
“暮霜,暮霜……”
剧烈起伏的情绪使得他周身魔气大乱,法相上原已缓慢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开,后背上的伤又一次沁出血来,蛇影在他身周痛苦翻滚。
正在为司墨缝合伤口的桑莲忽地一顿,抬起头来,往魔尊车驾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边一瞬动荡的魔气,暗自“啧”一声,肉疼地嘀咕道:“我之前的那些药,算是白费了。”
司墨亦抬头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又转回头来继续闲聊道:“在下听说,巫医谷向来独立世外,不参与世间纷争,巫医俱都是凡脱俗的高洁之士,桑道友怎么肯屈居于魔尊手下做事?”
桑莲扯断缝线,浑不在意道:“再怎么凡脱俗,我们巫医也是要吃饭的嘛,没什么屈不屈的,只要谁能给我找来我需要的奇珍异草,我就为谁做事。”
司墨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倒是正理。”
另一边,玄清带着几名魔将,一直守护在魔尊车驾外,见到弥漫的魔气倏地收束,盘踞在车厢四周的蛇影也消失不见。
他立即走上前去,禀报道:“尊上,周氏的那几人逃了,我等奉命未追,他们可能会搬来救兵,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处比较好。”
车内应了一声“嗯”,玄清站着没动,又等了等,才听到重烛道:“把她带过来。”
玄清早有准备,很快便将已经梳洗一新的暮霜带过来,朝那一架高大宽阔、漆木金漆的车驾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花娘子,尊上在里面等你呢。”
暮霜看向车辇,暗中握了握拳,鼓励自己一番,然后深吸一口气,带着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登上了马车。
重烛坐在车里,将她的一番举动和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无意识地抚了抚指尖
。
这么怕他么?
就连做梦流下的眼泪里都是对他的恐惧。
暮霜推开车门,先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她掀开一重幕帘,才看到斜倚在前方座椅上,正撑着额角,抬眸打量她的人。
重烛已换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袍,他松了冠,长随意地披散着,黑衬托下的脸色有些白,迤逦的丝与衣料上印染着的纯黑色火焰纹交错在一起。
因身上的伤,而未系腰带,衣袍松松垮垮地敞开着,露出内里裹缠的纱布。
纱布底下,能清晰地看到他饱满的胸膛轮廓,瞧着是比从前结实了很多。
许是因为受了伤,又散下了冠,他浑身骇人的气势一下子削弱不少,眉眼看着也不似往日锐利逼人,但是当暮霜这般近距离独自面对他时,还是本能地瑟缩。
她鼓起勇气弯腰进到车辇内,左右看了看,情感上很想像从前一样,坐到他的身边去,但身体还是很怂地选择了蹲到离他最远的角落里。
重烛被她这个举动刺痛,心口像是被人血淋淋地割了一刀。
苦苦寻觅了五百年的人就在眼前,而他却不能伸出手拥抱她。
因为她害怕自己。
重烛压抑着呼吸,克制地蜷缩起手指,额角上青筋突突地跳着,身体绷得太紧,背上的伤又崩裂几处,疼痛提醒着他,必须要扼制住心中狂风暴雨般翻涌的情绪,不能再次吓到她。
他能怪谁呢?要怪只能怪自己,就在不久之前,他竟还因为将她吓晕过去而沾沾自喜过。
真是活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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