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房门口的时候,我的脚步有些虚浮,心里不断在暗暗警告自己:即便他瞧不见,我也要忍住泪水。
我与廖无钰已达成“交易”——我离开,他允我见千莫珏一面。但只是匆匆一面,他不想让千莫珏醒来发现我还在这里,因为这会让千莫珏对我的死心或者恨意发生改变,让他努力谋划的一切白费。
廖无钰说,在解毒之时,千莫珏曾呼喊着我的名字惊醒过来。但发现我不在身边时,他有一刻的怔忡,却又急问着秦岭淮和武德武义他们,我是不是被山贼掳走了,问完了却不等回答便踉踉跄跄地要去救我。廖无钰拦住了他,告诉他,我便是趁着他被围攻的当空逃走了,不回头地逃走了。起初,秦岭淮为我辩解,说我当时曾发誓,若是趁此逃了,便命丧于此。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千莫珏身受重伤,性命堪忧,而我却不在他的身边。廖无钰正是抓着这一点,肆意置喙我的“无情”。千莫珏颓然坐回床榻,沉默片刻后,一口黑血喷出来,昏了过去。
他是因为中毒吐血?还是气急攻心?
先前我好不容易才想要与他“开诚布公”,但最后的结果竟还是让误会滋生,让他当真以为我心里将他置于所有人之下,将他撇于无关紧要之地。如此,他是该死心了。
“我告诉你这些,不怕你怨我卑鄙,只是想让你,在余生里有一丝可以慰藉的东西——四皇子他当真是爱你的。”
廖无钰方才曾如是对我说,我却只能无奈一笑,对他我倒不知是该厌憎,该可怜,还是该感激了。“他当真是爱你的”,但爱与怨,怨与恨,也不过一念之间。爱深则怨重,怨重则恨切,廖无钰明白这个道理,我亦然。
廖无钰已提前将一直守候在千莫珏身旁的廖老爷子劝走去歇息,也将守卫的秦岭淮和武德武义支走去换班,他们也是见不得我的。
站在门边,我抬起的手有些发抖,有些迟疑。见了这一面,从此便万里无还,相思苦海。
还是廖无钰帮我推开了门,“我再提醒你一遍,你只有半刻钟的时间。”
半刻钟,太短暂!但给我的时间就是这样无情的短暂!忍住那又翻涌而来的痛意,我踏进门去,我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这间屋子很大,几处摇曳的烛光在黑釉般的地板上投下了影影绰绰,显得空旷且寂寥。我定睛望着稍远处的床榻,缓缓走了过去。
床榻上的人下半身掩在丝被里,上身只着一件白色单衣,左肩处隐隐约约渗出些血迹来,不是鲜红,是褐黑。
他的毒当真解了么?我竟如此怀疑地想。此刻千莫珏的胸口起伏不均,时快时慢,时高时低。潮红的脸上挂了一层冷汗,紧皱的眉头显出一丝难以忍受的痛苦。
我想再靠近一些,想为他擦拭冷汗,想为他抚平眉头,想轻触他或灼烫或冰凉的身体可脑袋里回荡着廖无钰的警告:我只可远观。
望着那人,我的心揪痛起来,仿佛心脏痉挛了一般。若不是为了来寻我,他何曾被人暗算至此!这一别,怨我也罢,恨我也罢,不再记着我也罢,都无所谓了。
这三尺的距离,仿佛隔了银河。我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脸,触所不及,但我仍愿凭空描摹他冷峻的脸庞。他的眉,深浓英挺;他的鼻,桀骜笔直;他的唇,削薄霸道;只是他的眼,紧闭着,我看不到那里面的神采,看不到那双眸子里的深邃难测,更看不到那双眸子里的一往情深。
我望着那双眼,竟埋怨起老天的任性:为什么让我穿越至此,遇见了千莫珏,却又要将我们分开?
窗外又吹进来一丝微风,晃动着烛光跟着摇曳,千莫珏睫毛的阴影也一刻长一刻短。但当我发现那睫毛阴影的时长时短与烛光摇曳的频率不同时,我才警觉,那是千莫珏的眼在时开时合,他要醒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有一妙的惶然不知所措,但理智指使着我,匆忙转身,逃离此地。
“不要走”
身后响起有些急切却虚弱无力的声音。
我顿住,却只是一瞬,不能让他看见我还在这里。狠一狠心,我头也不回地继续往门边疾步走去。
“又是梦么?”千莫珏惘然若失,“即便在梦里,你也要逃走,不肯为我留下?”
我的身体僵住,仿佛定住了般,再也挪不动了脚步。
就当是一个梦!在梦里,我愿意为你留下,哪怕只留下一个背影。
但我只能默然无语,让此刻混混沌沌的千莫珏以为这真的只是一个梦。
“洛碧尘,你心里究竟爱我与否?爱得几何?”
爱,爱得“无可救药”,像你一样!
可,这句话只能伴在清泪里悄然而下,无声无息。
“即使在梦里,你也未曾,对我撒一句好听的谎话。”
他的声音回荡在这空旷的房间里,哀伤凄凉。
如果是在梦里,我一定对你说很多很多“好听”的话,但这些“好听”的话不是什么谎话,是我的至心之言。
“千莫珏,我喜欢你爱你。”我终是没有忍住,开了口。说完,揪住胸口传来的那股痛疼,逃似地跑出了房门。
“咚——”
在门口撞上了正要进门来的廖无钰,他怕是来催促我的。他有些恼意地看了看我,又望向了身后,顿时身子僵了僵,旋即跑进了房间。
我慌忙回身查看,千莫珏不知怎的从床榻上摔了下来。他直直盯着我,正不顾廖无钰的搀扶,向我追来。只是一步也未踏出,又摔跪在地上。
他用手指向我,不知是在命令谁:“不许放她走!”说完,一口血吐了出来。
我无措,惊慌,此刻我该是去安抚他,还是掉转头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