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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古怪(第1页)

帐外的雨声转小,帘子被掀开,敞着散热气。深夜的营地内传出喝醉的狼嚎,勾肩搭背的军士们齐声划拳。雷常鸣热得解开衣裳袒胸露乳。他胸膛黢黑,有许多疤痕,一撮撮胸毛像是杂草,肆意地生在衣裳内。他醉醺醺地揽着女人,又唱又跳,还招呼着沈泽川:“沈兄弟,你起来啊”

此时帘子一动,几个低眉顺眼的小兵入内摆放吃食。

沈泽川把小竹扇抹开一半,站了起来。帐中的烛火不够明亮,他抬手用扇子斜挡了侧脸,看着雷常鸣,轻声说:“大当家想看什么舞”

雷常鸣觉得沈泽川生得真好,这样看着不仅美得惊心,还十分艳丽,盖得掉满屋颜色。他喝酒壮胆,竟然推开女人,扑向沈泽川,却不料被脚下的酒壶绊倒,狼狈地跌在了沈泽川脚边。雷常鸣喘着酒气,就这样伏在地上,想抓沈泽川的袍摆。他扑了个空,却嘿声笑起来。

“香,”雷常鸣伸着脖颈,在空中使劲嗅着,“你可真香。沈兄弟,来啊,扶我一把,我陪你跳,你想跳什么就跳什么他妈的,这就是人家说的美人香嘛”

沈泽川睨着他,看他像只腆着肚子的粗毛蜘蛛,在地上爬行着,追逐着自己的一角素白。沈泽川不知为何,在这荒诞滑稽的时刻生出股极为仓促的厌恶。他那破开栅栏的恨意就犹如岩浆,烫得他握着扇子的手指都在白。

先生让他离开阒都,回到中博。他曾经魂牵梦绕的端州,却先后交代在了这样的人手中。雷常鸣等人就像是那些恶意的化形,他们是占据着江河的鬼。

沈泽川的竹扇轻搭在唇边,他露出笑,缓退一步,在那鬼影闪烁的嘈杂里,微微俯身,说:“你过来。

雷常鸣原本想要爬起身,此刻却像是顾不得了,他手脚并用地爬向沈泽川。他在这恍惚中,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人,而是个触摸不到的夜行妖。他垂涎地吞咽着唾液,才现沈泽川右耳戴着个极小的白玉石。那玉石被人细细地打磨成浑圆,在灯影里的色泽太过温柔,在沈泽川的耳垂上,是他通身上下除了小竹扇唯一的配饰。

“沈兄弟”雷常鸣迫切地说,“快,扶我一把。”

小兵们埋头摆盘,抱着托盘,让开路,像是准备退出去。男人女人的叫喊与笑声就如同这细雨,在雷常鸣的耳朵里变成似远似近的另一个世界。他像是被拴住的豺狗,淌着唾液,被股无形的力量拉向沈泽川。帐子是颠倒的,雷常鸣有些晕眩,那是酒喝得太猛的缘故。

沈兄弟。

雷常鸣朝拜一般地念着。

沈泽川。美人。沈兄弟。

雷常鸣混乱地撕扯着自己敞开的衣裳,觉得胸口的疤痕都在烧。他从来没有这样过,明明睁着眼,却像是睡着了。他还爬着,像是终于靠近了沈泽川的脚边。他仰高头出含糊的笑声,他想要拽住沈泽川白得像云一般的袍角。

“妖孽啊”雷常鸣哆嗦地探出手,对沈泽川示好一般地喃喃,“你怎么生成了这个模样”

雷常鸣在中博杀人如麻,抢过无数的女人,也强迫过不少稚子。他这种人,似乎天性里都爱着珠玉般的人,那些精致的,干净的,甚至还是懵懂的,他都想要撕烂了,血淋淋地染成一摊污秽。他做过不少恶事,自觉连鬼见了他都要绕路,他根本不畏惧什么因果他们做了错事,仍然能够睡得香甜,梦里还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们根本不会回忆起被自己践碎的躯体,那些也像是云一样,是他们曾经碰不到的人。

雷常鸣眼前有些昏花,沈泽川的脸逐渐模糊。那圆润的小玉石却越清楚,变成了他似曾相识的小玉珠。

小兄弟。

雷常鸣曾经这样哄骗过一个孩子,他摁住了对方的手脚,把对方顶在漆黑的帐子里作践。他还记得那一天他也喝了酒,胸口的疤痕也是这样地烧。那捏着的手脚太细了,雷常鸣在亢奋里甚至想要折断它们。他使劲地折,看着那红润变成了青白,最后成为了一摊烂肉。

雷常鸣喘着气,数次扑抓都没能碰到沈泽川。他用力晃着脑袋,在乱糟糟的人声里头痛欲裂。他仓皇地爬向前方,撞到了侧面的小案,那酒水和菜肴溅了他一身。他半裸着身躯,喊着:“沈”

雷常鸣眼睛里映出的帐子陡然正了过来,他的面颊上泼了大片的血。他大张着嘴,身体还僵在原地,脑袋却已经滚了出去,磕在小案的木腿边,神情鲜活得令人作呕。

帐子内的笑声戛然而止,那烛火还在摇曳,人人都维持着原本的动作,却像是僵硬了,已经死掉了。敞开的帘子间穿来些许风,细雨仍旧在下,夜色犹如攀爬的沉默,扑灭了最后的烛光。

沈泽川把从垫子下抽出的仰山雪贴桌布上,无声地擦拭着,刀锋剥掉了鲜血,在那棉布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红疤痕。他擦得很慢,没人看到他什么时候拔出的刀,便只能欣赏他这样耐心的擦拭。

沈泽川莫名笑起来,他笑出了声,像是这些日子里最为肆意大笑的一次。他收回了刀,又握起折扇,踩正了雷常鸣的脑袋。

“跳舞啊,”沈泽川垂着眸,对雷常鸣说,“你配么”

撒尿的士兵才褪下裤子,就被人割断了喉咙,拖进了草丛。营地里的巡防松散,雷常鸣的士兵成群,聚集在望楼下玩着骰子,没有察觉到自己人正在悄无声息地减少。

“叫伙夫省几口肉,给咱们哥几个弄一盘。这雨跟拉稀似的,下得人难受,不喝点酒,那多难熬啊”小旗甩着骰子,仰头跟后边的人喊,“你去吧,就你了,杵在这儿怪碍事的”

说罢又把头低了下去,他们头对头,嚼着肉干,把裤腰带里最后那点铜钱也扔进了赌局里,都盼着手气好起来。

“这手也忒臭了”其中一个拍着巴掌,像是拍着晦气,在腿上又抹又擦,说,“我不玩了”

“别啊”另一个拽着他,“这多没意思明儿进了城,逛窑子上花船不都得要钱你再来一把时来运转”

“呸”要走的这个啐了对方一脸口水,“凭咱们大当家的名号,进城逛窑子还要钱烂货不配要钱,嫖她们那是给脸我还怕她们给我染一身脏病不玩了我看今夜帐子里得通宵,喝成这个逑样明日也打不了仗,我睡上几个时辰去。”

这人一回头,就撞着别人。他一脑门磕在铠甲上,听着“砰”一声,把他自个儿也撞蒙了。他愣了一瞬,紧接着开始推搡对方,骂道“挡你爹”

只听一声闷闷的捅穿声,这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直愣愣地要向前栽。被对方用身体挡住,就这样后退着撞向还在摇骰子的人群。骰子顿时被撞掉在地,他们守夜的脾气冲天,拽住人后领就要打,谁知把人扭过来一看,那眼珠外瞪,已经死了

禁军倏地拔出刀,不给这些土匪反应的机会,上去就先把人砍倒。血喷在铠甲上,澹台虎一抹脸,喊了声“杀”

没有巡防队的通风报信,营地内已经歇下的士兵被禁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澹台虎带着人冲进帐子,捂住他们的口鼻,一刀一刀捅过去,留下了一褥子的殷红。幸存的土匪惊慌地跑出军帐,却没有收到任何调令。他们像是群无头苍蝇,在雨夜里仓皇失措地四处奔逃。营地已经被禁军围了个彻底。常年混迹江湖的老油子一见到那些出鞘的刀,便马上束手就擒,拥挤在一起,趟过泥水跪地求饶。

萧驰野策马而来,浪淘雪襟在人群前踏着马蹄。海东青从天而降,落在萧驰野的肩头,拢翅时带着冷风的寒冽。萧驰野健硕的身躯像是雨夜里遮盖光芒的墨云,他背着那遥远且微弱的帐中烛光,目光似把刀子,割得那些窥探的眼神慌乱地消失。

澹台虎正在清点人数。

萧驰野掉转马头,肩头已经被淋湿。猛斜着脑袋,睨着那死寂的军帐,像是知道里面有血肉可以吃。沈泽川没在帐子里,他站在外边,拎着把伞,正垂头看着自己被血染脏的靴子。

萧驰野俯下身,猛跟着跳到了沈泽川的肩膀上。沈泽川抬头,正对着萧驰野的眼睛。

“这位小公子,”萧驰野抬指虚虚地刮了下沈泽川的鼻尖,“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淋雨”

沈泽川把小竹扇抹开,摊给萧驰野看,有点负气地说“我的扇子脏了。”

那扇面上溅了几滴血,像是泼在字上的红梅,恹恹地开着,怎么看怎么不讨人喜欢。这字还是萧驰野写的,这扇子自从送过去,就和那方蓝帕子一样,都是沈泽川贴身不离的东西。

“点得还挺别致,”萧驰野的目光没有离开沈泽川的脸,他说,“这把送给我,我再给你做一个。”

沈泽川把扇子斜插在萧驰野的后领,点了点头。萧驰野冲他笑,问“席好吃吗”

沈泽川抖开伞,挡着两个人,说“凑合,太吵了。”

萧驰野下了马,接过伞,只遮了沈泽川,自己半身露在外边,一手掀了帘子,打量着里头,半晌后,说“这营地有些古怪。”

沈泽川抬手盖住想要飞进去的猛,说“我觉得他不是传闻中能够收服端、敦两州的那个雷常鸣。”

他们俩人还在交谈,忽见澹台虎疾步走近。老虎身上的血迹都没有擦,他面色不好,对他们俩人行了礼,说“主子,他们的人数根本对不上。我问了些小旗,竟然连自己下边有几个人也说不清楚。我适才又逼问了一番,才知道他们皆是雷常鸣刚纳进来的土匪,根本不是他从洛山带来的人”请牢记收藏,&1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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