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慕嗤笑一声,打开窗户,伸出头,蒋初不紧不慢地说:“掉进水里声响过大,你很想打草惊蛇吗?”
龙慕气极了,一把抄起蒋启鸿的折扇,一口吐在扇面上,顿时将“单骑越溪图”侵染得污秽不堪,示威似的推到他面前,蒋公子情不自禁地明朗一笑,“在我有生之年,对我赏识者有之,敬重者有之,感激者有之,畏惧者有之,怨恨而无力反抗者有之,难得体仁兄……愿意主动亲近……”
“主动亲近?你说得对,今后还有更亲近的!”龙慕嗤之以鼻,拖了把椅子坐在旁边,抱着胳膊生闷气。
香烟绕梁的小画舫,船头喧哗吵闹,家丁们趁着酒壮怂人胆开始大肆诽谤骆大人,顺便诬陷孔大人,宣称往日不食人间烟火的骆大人变得颐指气使完全是拜孔大人所赐!
舱内静谧无声,龙慕的舌头在口腔里这通翻江倒海地刷啊,怎么刷都残留着一股浓烈的流氓味儿,悔得肠子都青了。
蒋启鸿卷起地图放回轴海,转过头来,正巧看见他嘴巴一蠕一蠕地翻动,忍俊不禁。
龙慕狠狠剜了他一眼,“偷完了?”
蒋初点头,“我偷盗,你放哨,精诚合作所向披靡。”说完率先出舱,撑开雨伞。
“滚你的蛋吧!”刚发泄完,龙慕突然一把扯住他的腰带,“地毡上的鞋印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蒋初蹙眉,表现得苦恼之极。
“得了得了!你一个惯犯,你能没办法?”
“真看得起我。”蒋初走到柜子边,拿起一个龙泉窑瓷瓶,拔掉瓶塞,说:“剑南春,贡酒。”
龙慕啧啧称赞:“骆封这官儿当的……啧啧……”
话音未落,却见蒋初手腕翻转,那难得一见的贡酒剑南春竟然哗哗啦啦直接喂了地毡了,眼睛都不带眨的,酒液一冲,脚印立刻混乱不堪,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阵浓郁甘醇的酒香。
蒋初将酒瓶往地上一扔,拉起龙慕穿过船尾,下踏板,进苇丛。船头家丁大恸:“这是什么味儿?谁偷酒了?那是酒啊!那是骆大人的酒啊!”龙慕这才醒过神来,偷偷扫了惯犯一眼,遥望苍茫的天际无声悲鸣:老天爷啊,求您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吧,古人都说“雷霆手段,菩萨心肠”,这是没看见这家伙啊……他……他是菩萨面庞,被雷霆劈过的心肠啊!
蒋初“啪”一声展开折扇,将糕点凑到龙慕眼皮子底下,龙慕下巴一抬眼皮一掀,越过雨伞遥望天边的一群野鸭子。
蒋初笑了笑,解下田黄冻石扇坠,一甩手将折扇扔进大运河里,扇坠流苏缠绕在右手中指上,与腰间田黄玉牌一撞,叮当悦耳,龙慕听得一阵一阵脑仁疼。
作者有话要说:提起剑南春,本人有话要说,当然了,全是废话,您不看也罢。当年在某本书上看到篇专门论述明朝贡酒的文章,光酒类名称就列了整整三页纸,看得我是昏昏欲睡稀里糊涂。眼睛正要闭上之时,哎?您猜我看见什么了?——呵呵,剑南春!我这个激动啊,一大堆名字就这个比较熟悉,电视上天天广告,作为一名不怎么合格的明粉,别的明朝古董咱买不起,咱能尝尝万岁爷喝的宫廷玉液酒不?于是乎,作为一名滴酒不沾的女流之辈,我居然去超市买了四瓶剑南春。我爸惊愕,问:你干什么?我答:以后人来客往就拿这个招待。过后,我接着看那本书,越看越不对劲,明朝的贡酒很多都带个“春”字,通常格式是这样的:xx春或春x但是,现在市面上见到的剑南春跟明朝没关系,只是套用了这个名字,人家那贡酒产于云贵,现在的产于四川。唉……四瓶啊……全家也没几个喝酒的,只好拿来当料酒使了。于是乎,整整三页纸的明朝贡酒名称,本人只记住了剑南春。
龙慕死命拖着蒋初往回走,再跟着画舫逛下去还指不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呢!也没心思揩蒋初的油了,这家伙恶劣至极,谁知道他是不是阴曹地府里的牛头马面冒充的?
再加上田黄石扇坠和玉牌时不时撞一下,龙慕更是心浮气躁。
蒋启鸿低头瞧瞧他的脸色,刚开口:“你……”
龙慕立刻打断:“你这扇坠不错,就是阳雕的东西有个通病,瞧着太圆润,撞起来不过瘾。”
“你喜欢……”
龙慕扯着嘴角又打断:“镂雕更不行,全是空心的,一撞就碎,哗哗往下掉残渣,丢不起那个人!”
“阴雕……”
龙慕都没让他说出第三个字,“你还阴什么雕呀!找块田黄原石挂上得了!那撞起来多气派啊,全是棱角,撞不死你也能把你凿出几个窟窿眼儿来!”
话音未落,扇坠还真跟玉牌撞了一下,发出“叮”一声脆响,龙慕大翻白眼,蒋启鸿哈哈大笑。
笑得龙慕脸都绿了,你还来劲了!蒋初把扇坠缠到伞骨上,倒是不响了,就是老在眼前左一晃右一荡,晃得龙慕心头火起。
俩人饿得前胸贴后背,龙慕更是面容萧索,盯着脚尖闷不吭声,偶尔蒋启鸿打破沉默,他铁定“嗤”一声讥笑再顶回去。
两次过后,周围终于清净了,龙慕斜了他一眼,还挺识趣,就是眼睛总瞧着自己似笑非笑,越看越来气,一巴掌推在他脸上,神情阴沉之极,“赏你的大运河去吧,今天上巳节!”
什么旖旎的风光都没看着,冷风倒是满满当当灌了一肚子,旁边还站着尊瘟神,越走越冷,不光身体冷,心窝子更冷,龙慕觉得今天这趟真是亏大了,扬州城总共仨天鹅肉,一块没吃着,忽忽悠悠眼瞅着全打了水漂了。
走到半路,遇上小渔船,俩人穿过芦苇登上船。
往船头一站,一股浓烈的鱼腥味扑面而来,龙慕脑袋一阵眩晕,放眼望去,好家伙,这船寒酸得——篷顶上俩窟窿,滴滴答答直漏水;舱壁上挂了张破网,网上还残留着小毛鱼的脑袋;船舱里锅碗瓢盆散得到处都是,都没地方下脚。
蒋初弯下腰进船舱,龙慕拍了拍他的后背,蒋初回过头来,龙慕龇牙一笑,“把你的伞借我使使,多谢。”
于是——
船尾一对主仆,雨墨撑船,蒋初透过雨幕遥望运河沿岸。
船头也是一对主仆,俩人挤在伞下,老头裹着身湿衣服,脸色潮红抖得像筛糠一样,估计发烧了。偷眼瞧瞧蒋初,老头悄声问:“公子,那人到底是谁啊?”
“姓蒋。”
“然后呢?”
“哪还有然后啊!这家伙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名字还没取呢!”
“隐姓埋名?”老头敲了敲下巴,“不会是犯了事儿潜逃在外的吧。”
龙慕心里咯噔了一下,回想他那入室行窃毁尸灭迹的娴熟行径,简直气定神闲之极!
老头又遮遮掩掩瞄了蒋初一眼,摇了摇头,“不像,这精雅的衣饰,这雍容的气度……”
“这可不一定!”龙慕突然笑了起来,对着破船划拉了一圈,“富贵人家谁乘这船?再说,”把伞骨上的扇坠托到老头面前,“知道这是什么吗?他的扇坠,田黄石,他腰上挂的也是田黄石,你说刻章用的石头谁往身上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