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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页(第1页)

蒋公子起身还礼,“恭敬不如从命。”

孔琪见机不可失,窜进去高喊:“兄弟们,一年没见了,让我坐庄呗。”

周围一愣,个个笑骂:“你小子还活着啊?”“你大哥怎么把你给漏了?当真是老天不开眼啊!”一人猥琐地窜过去,耸着眉毛笑,“听说你屁股上有颗黑痣,”立刻振臂高呼,“大伙儿加把劲啊,把他裤子赢过来啊!哈哈……”

“呸呸呸!少触我霉头!你有多远滚多远!”孔琪趁人不备,飞快地把骰子换了。

骰子哗啦一响,骰盅往桌上一放,赌客开始买大买小,乔晨甩了张银票买小,孔琪惊奇地看见雨墨居然也买了小,孔老二直拿眼神瞟蒋初,可惜啊,什么都没瞟着,蒋三公子托着腮歪在椅子里。

孔琪犹豫了刹那工夫,脚一跺心一横,曲手指悄悄弹了下骰盅,于是乎,盅盖一打开,两颗硕大的六点。

输起来就跟跳悬崖似的,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脚下是无尽的深渊,乔晨的冷汗顺着眼角哗哗往下淌,一盏茶的工夫,六百多两银票看着看着就不翼而飞了。

他一输,蒋公子就跟着输。

蒋初站起来,对乔晨行了一礼,“今日佛祖无暇眷顾,再呆下去也是枉然,在下先行一步。”

乔晨从脖子边把折扇拔出来,拼了命地扇,觑着蒋初的银票,“兄台要打道回府了?你还有这么多银两。”

我们的蒋三公子多慷慨啊,将银票往乔晨面前一推,“江湖儿女仗义疏财,你我皆为孔夫子门生,一见如故,愿助兄台做翻盘之资。”

哦?

话说,乔晨作为一名从十二岁起就常年混迹于各大宝局的赌徒,经年累月积攒下来,赌瘾之大简直难以想象,现如今赢一把输三把,无名火早就熊熊燃烧起来了。抬眼瞧瞧蒋初,再低头瞧瞧银票,搓了搓手,一时没抵受住诱惑,还是拿了,先甩出一张压在“小”上,嘴里嘟囔:“我就不信老天爷专门跟我作对。”

您还别说,老天爷还真就专门跟他作对,又开出俩六点来,乔晨拍案而起。

雨墨眨着俩无辜的大眼睛对乔晨乐呵呵地说:“这位公子,您还没写借款文书。”

“唰唰唰”,借条写得极其娴熟老练,“晨”字最后一捺潇洒之极,运笔收势,摁上红指印,居然还主动给蒋公子指点门径,“找柜台后面那个老头画个押当证人。”

雨墨找老头画押,老头驾轻就熟,都不带看的,闭着眼睛直接写上:利钱五厘每日。

主仆二人出门而去。孔琪心中忐忑不安:我要不要跟出去?转眼陡见自己面前一大堆银票,心血一阵剧烈地翻滚,骰子一掷,骰盅一压,气沉丹田:“开压!”

赌场外明月当空,迎面扑来一股浓烈的腐霉酸臭气息。已经二更天了,街面上空无一人,但是,周围声音之嘈杂简直震耳欲聋,私寮里欢笑连连、梨园里歌吹阵阵、杂耍行里掌声擂擂、赌场宝局里呐喊轰轰,搅合在一起,冲得人心浮气躁。

漫步在巷子里,临近出口,身后一阵脚步响,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语气极度不耐烦,“现如今还没到三月份?”

一个苍老的声音恭恭敬敬地答:“公子,今天刚好三月初一。”

更不耐烦,“李白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我怎么还没看见烟花?”

苍老的声音无奈之极,“公子,您来的这地方能叫烟花之地吗?充其量就是个风化之地。”

“那烟花之地呢?”

“都被您跑遍了!您都拖着我走街窜巷寻花问柳一个月了!”

蒋公子突然很想笑。

清越的声音嗤笑一声,“扬州城!好个扬州城!富甲天下风流繁华的扬州城!”一声冷哼,“浪得虚名!枉费我翻山越岭千里迢迢慕名而来!”

苍老的声音已经抽搐上了,“公子,扬州红姐儿个个雅致脱俗声震天下,但是,您什么时候听说小倌优伶也这样?”

蒋公子一愣,了然一笑,侧转身体朝后看去,皎皎明月之下莹莹红灯之中,身后不远处,一名颀长青年,一个佝偻老头。此青年正巧抬起头来,与蒋公子四目相对。

幽暗绵长的小巷里,杂音泛滥浊气逼人,一前一后,两人遥遥相望。

作者有话要说:再讲一个明朝耽美故事,从两位不同官员的笔记里看到了同一件事,秉承着“非孤证”的历史研究原理,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事估摸着靠谱。说实在的,其实官员笔记最不靠谱,简直就是八卦流传的绝佳圣地啊,什么妖魔鬼怪、家长里短、宫闱内斗、扒灰诱奸无所不有!详情请参见纪晓岚的《阅微草堂》。俩高官(为什么都是高官?),都喜好男色,不光喜好,还喜欢分享,甲赠乙一个小倌,乙再回赠甲一个,赠就赠吧,当时也算是风气,他俩到好,馈赠的同时还要附送使用过后的心得体会以便供对方参考。如此周而复始并乐此不疲。俩人属于同一党派,多年过后,此派在党争博弈中偶一失利,于是同时波及到俩人,只不过程度不同罢了。甲被贬官,乙就惨了去了,抄没家产,贬为庶民。都这份儿上了,俩人忒有雅兴,还保持着多年来互赠小倌的良好习惯,乙没小倌可送了怎么办?好办!——这不还有他自己嘛。俩人多公平啊!你赠我一次,我再回赠你一次,这理念,都快赶上美国多年来向全世界推销的普世价值了!其实,我看完之后唯一想问的就是:您二位在品尝之后有没有把心得体会告诉对方以期互相研磨达到水乳交融通天感应之至高境界?这结局算好吗?

蒋公子拱手揖让。

此青年够着脖子张着嘴,明目张胆地盯着蒋三公子。

老头额头青筋暴露,心说:你就不能含蓄委婉一点?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压低声音耳语:“公子,快还礼呀!”

青年幡然回神,尴尬地咳了一声,深深一礼,“兄台不必多礼。”

蒋公子颔首,后退一步,转身出巷子。

眼见蒋公子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青年一把揪住老头的前襟,“赶紧跟着他。”

老头吓了一大跳,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公子!您看清楚,那是个大家公子!”

“废话!要不然我刚才能让他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

溜走?老头咽了口唾沫,语气恳切之极,“公子,您听老奴一句劝吧,扬州地处南直隶和浙江这俩本朝最富庶的省份,巨商大贾多如牛毛,官宦贵胄也屡见不鲜,刚才那人,得眼瞎到什么程度才能把他看成平头小老百姓?”握住青年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公子,咱家指着您光耀门楣呢,在江南这地界咱惹不起的人不计其数啊公子!”

“所以,悄悄跟着他,看他家住何处,明天找人把他查个水落石出!”

老头脑袋都大了,“公子!要是冲撞的是尊族显贵可怎么收场?”

青年推了他一把,“再拖拖拉拉天都亮了,赶紧的!再说,三更半夜往这种污秽不堪的地方钻,他能贵到哪儿去?别愣着,快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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