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白轻蹙了蹙眉,随口说道:“你同我一样打南邵逃来,不过我之前被关在狱里,还以为怎么着你也该懂得比我多些。”
绸桑微眯着眼侧目看她,打量良久觉着甚是有趣,浊姬叫她夯货、蠢蛋倒是屈才了,有那么一瞬甚至觉得其实比浊姬还灵光些。
他已显出醉态,像是没听清,撑着眼皮浅语问了句:“什么?”
少白未舒展眉头,反而故意表现出一丝丝厌烦,“我又不是傻子,有些话并非要一一说个明白才懂,你大可不必同我打马虎眼。”
“这倒是没错,不过方才讲到哪儿了?”他说话时携着困意,“我也只是听说,浊姬幼时被卖到南邵为奴,之后又被主人卖到青楼,再之后也未得消停,非打即骂便罢了,她性子不讨喜,在不同的青楼里倒卖了几手,此期间具体情况我也不甚清楚,许是柳相公买下了她吧?再之后的事便不是什么秘密了。”
少白听入了神,怪不得浊姬如今脾气一点就着,她心中之痛怕是无人能诉,更无人能理解。
若是自己呢?少白寻思不念着毁灭世间都算是佛性未泯。
唯一感到奇怪的便是北禺的柳相公缘何会跑到南邵的青楼里去,少白开口欲问,却没想到绸桑早已观察到她满脸疑惑表情,先她开口。
绸桑笑着说:“柳君半生四处漂泊,南去求文理,西行习炼器,北上……大抵算是落叶归根吧,毕竟他是妖,只是没料到终归是亡于异乡,大抵是造化弄人吧……”
“你来北禺也是为了落叶归根咯?”她只晓得决明山大狱里为奴的妖大多念叨着终有一日要回到北禺各自的部落里去,除了泊夜所在的乌氏以外,其他从大大小小的部落里被骗来的、掳来的、绑来的、买来的她都见过,说辞近乎大同小异,少白当时没法子共情,满心想着能出去便好,而今倒是有那么一点懂了。
“我?”绸桑笑着反问,而后似问似答:“许是南邵的土不好埋我吧?”说罢,望着被薄雾遮盖住的高远,破天荒抖擞了精神笑了笑,呛了两口夜风引得轻咳不止,过后才已拭了拭面上的泪花,该是太困了吧?
少白愣愣瞧着,并不觉得这有多么好笑,却见得他垂下眼睫,温柔得像是阳春三月解冻的潺潺溪水,顺着山涧徐徐而来。
“都说北禺之食粗劣不堪难以下咽,可我来之后一顿却能吃上很多,连气色也红润不少,难不成当真是南邵的饭菜不养人?”绸桑见少白懵懂模样摇了摇头,继续解释:“南有一树,其果皮红肉白核黑,唤作离支,植于南则香甜似蜜,植于北则寒来树死,反之亦然。”
“我明白了,不是土地不好,也不是树有问题,南邵的树来北禺栽不活,北禺的树在南邵也一样,你就是那树,树自己挪不走,但你可以。”她似是大彻大悟。
如此聪慧,怕不是会比那些日夜修仙缘佛缘之人还要更早开悟?甚是好笑。
绸桑一时间被少白的结论哽住了,便是合计了许久似乎也无从反驳,索性点了点头,行吧,树就树吧。
“左的这世间不让人消停,挪一挪也好。”她无意间抱怨道。
“大抵是因为陨星降世砸死了真龙,此后这世间才灾厄不断,谁又说得准呢?”一边儿打着哈欠,一边儿说着,绸桑的嘴里好似嚼了东西,每个字都在听得懂与听不懂的中间徘徊游移,原只是靠着背后的栏杆,而如今却不自觉倒向少白,半晌他又喃喃:“又或者这其中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秘辛,谁又晓得呢?”
“又是陨星?”少白寻思着,怎么甭管什么事儿聊到最后都是陨星,让她觉得陨星好似什么好用的万能借口,既然那真龙居于决明山,北禺南邵怎么也不去派人找找,兴许真的能找到些陨星落下的碎片,光靠嘴说有什么用,少白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不过说起来你为何要带我来这儿?难不成只是为了品尝这坛子酒?”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少白扭过头望着他,一并好奇问道。
绸桑一晃神,手指勾住自己的一缕青丝绕了半晌,带着几分醉意软声软气,“这儿这么黑,我一个人……可是要害怕的,拉着你却是刚刚好。”说罢,呵着酒气,笑意与那月季酒比只浓不淡。
少白冷哼一声对此回答不予置评。
而今的天气像是一只脚迈入冬季,另一只脚还踏在秋天里,虽不像决明山顶那般如刀刮似的,冷得直教人想闹脾气,但还是觉得这寒凉不是袍子能抵住的,好似夜风有了手脚,直奔着袖子领子钻进袍子里,再顺着肌肤汗毛一头扎进身体里,少白忽而觉得有些冷,两只手平放在膝盖上打了个寒战。
北禺之怪,怪在气候冷得要命还干燥,极易上火,少白之前不管春夏秋冬都手脚滚热,哪怕是在决明山大狱那般潮湿与寒冷并存的地方,而今大抵是酒喝得太多散热太快。
她正想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攀着她的脊背爬到项间,空落落的脖子顿时暖意融融,那条尾巴雪白且蓬松得很,只是个尾巴尖儿便能绕着少白一圈,剩余垫在身后冰凉的栏杆上,即使来北禺这么久也从没摸过如此舒服细腻软和的兽裘,她微微侧头去瞧,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耳边却传来了细微的呼吸声。
绸桑靠在她肩头彻底合上了双眼,呢喃着:“晨暮有清闲,醉卧魂梦里,秋风不解意,何故作新曲。”说完缩了缩脖子,调整好姿势裹紧了寒酸的夹棉袍子,像是只慵懒的小兽,嗅着少白身上阵阵酒气,刻意蹭了蹭她的肩头就要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