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三秀当着她的面答应了林庆福独自搬出去的要求,这让瓶娘心上十分难过。而三秀此后竟然再也没来主动同自己说话,虽则晚上还会一起吃饭,但也都是客客气气地寒暄两句。她想,三秀大概是要与自己绝交了吧。
究竟为何三秀就变成了这样呢。现在,每天早上,她环顾曾经和三秀一起顽笑的闺房,舒展四肢躺在曾经两人背靠背睡着的床上,天地似乎变得空洞而狭窄,好像一只破旧的瓶子,她就躺在瓶底,看着那一小片摸不到的光。
跟着班里的人一起练功,练功,练功,她将身体拗成一个又一个可怕的角度,歪着头,看着班里人投来的怜悯眼神。
三秀还是不在这儿。
“……一早买布料去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瓶娘站在槐树底下了一阵呆。就是那一阵子,她看见三秀从街上回来了。布店里的两个伙计,手里拿着,肩上扛着。看见她买了那么多,瓶娘有点疑惑。
三秀并没看见瓶娘。她向门外面致意。瓶娘也往门外面看去。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锦缎门帘里伸出一只玉手微微摆了一摆,腕上的镯子映着夕阳,闪着刺眼的光。
瓶娘认出那是陶家的车子。远了。
“三秀。”
她忍不住向三秀喊出了声。
三秀显然是听见了,因为她停住了脚步。站在春暮夏初的黄昏庭院里。觉得自己冒失了,瓶娘掩住了自己的嘴,睁大眼睛看着三秀的一举一动。她多么希望她能转过身和自己说话。
但她很快失望了。三秀那只是片时间的迟疑,很快,她就保持着之前的方向,向西面的厢房走去。
西面的落日太耀眼,照得瓶娘眼睛一酸。
翌日的清早,班主召来了班里的众人,面上无大喜亦无大悲。瓶娘踮着脚望了一圈,没望见三秀,就低了头,心不在焉地在门槛上一坐,看几个蚂蚁排成一线,向地上一块饼屑进军。
“《美人瓶》排得怎么样了?”班主开口便问。
答案是不言自明的。只是众人都不明白班主的意图,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瓶娘依旧低着头。
一个领头的蚂蚁已经走到了那块饼屑边上,挥舞着纤细的触角,好像武生挥舞着头上的翎毛。
这时候,大师兄站了出来,道:
“班主,大家都想排,可是没有瓶啊。”
林庆福板着脸:“还有呢?”
“没钱办行头。就算借,别的班也各有打算,未必能借到。”大师兄倒坦率。
林庆福的表情益严肃:“还有呢?还有什么理由,一并说出来。”
大师兄面露难色:“如意班的万儿,说钱太少,已经数月不曾来了。”
“还有吗?”
“没了。”大师兄说完回头往瓶娘的方向觑了一眼。瓶娘依旧低着头,事不关己似的。众人中有几个瞧见了,微微摇头叹息。
领头的蚂蚁触了触饼屑——纹风不动。
“那,说到底,最大的问题,还是钱了?”
班主面露不豫之色。
“是。弟子愚笨。”大师兄低头道。
众人都暗暗替大师兄捏了一把汗。
“要瓶。要行头。要钱。——那好。”林庆福缓缓站了起来,向着堂内的人道,“若是瓶也有了,行头也有了,钱也有了,你们说,筹出这台戏来,究竟要多少时间?”
班里众人虽觉得班主的话如同梦话一般,但也觉得这话问的蹊跷,若是真从哪里突然来了一笔银钱也未可知。于是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只有瓶娘依旧在角落里闷声不说话。饼屑的周围聚起蚂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