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间病房里,只剩下姜敏珠一个人。
江湛敲了敲门,“住院检查,姜老师,您打算做么?”
江湛这个人,直来直去,对待患者不会板着脸,但也不会为了迎合别人而挤出笑脸。
“这半年,除了我那不省心的儿子,早就没人跟我说话了。”姜敏珠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强打着精神,“之前的小医院,我那个傻小子,买通了大夫一起骗我,总说我就是个良性肿瘤。我看起来就是个很好骗的傻老太太?”
江湛坦然道,“不是良性。恶性。胰腺癌晚期,您应该知道。”
费用,性价比,余命……江湛都有问必答,甚至还有别的。
“江医生,我知道了。在我最后的日子里,你是唯一把我当个人看,而不是当猴子刷的医生。”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最后的力气只打算留给她的儿子。
傍晚5点整。
连羽绒服都没来得及脱的郭力风尘仆仆从外面跑进来,“妈,你看,我就说要过年了,咱家有好事儿。咱竟然等到渤医大的床位了!”
32岁的郭力,把半长的头发打理的精炼,一股脑梳在后面还喷上发胶,咋一看挺精神。但走进细一看,满脸的憔悴,眼眶深陷,眼圈乌青,看起来至少四十后半。
“江医生,您好。”江湛淡淡地只是伸过手去握了握。
“小力,妈今天又做梦了,想跟你说说话。你不用打扰江医生。”
“嗯,妈你说。”
“妈做梦刚退休那会儿子,每天最开心的事儿就是坐公交了。冲上一壶茶,坐上15路车,那是贯穿咱渤广的主干道,看着车窗外的光景,车里上上下下的匆匆忙忙的人。妈就在想啊,我儿子是优秀公交驾驶员,一年全市就选一个人。还上过渤广电视呢。坐在车上就很美滋滋……”
“妈,你说那些干啥。”
“咋不能说呢。我才不羡慕对门儿老张家给老总开车的儿子,整天提心吊胆的半夜才下班,也就接送一个怪癖的老总。我的儿子,那是开大车的,不用看人脸色,天天送几百上千号人上下班呢。”
“我还记得中友广场的下一站是黎川立交桥,桥下有个、”
男人把话接了过去,“长开春拉面店。”他中午休息,常常去吃碗面,那时候,总看见母亲,母亲说她顺路,母子俩一桌,一人一碗面。
男人猛搓了把脸,什么也没说。
“小力啊,妈这半年,其实骗了你。”
姜敏珠笑起来很慈祥,“你问妈,疼不疼。我总骗你说,不痛。其实,痛的撕心裂肺,痛的一分钟都睡不着,痛的说句话都浑身针扎一样难受……每次化疗之后,喝口水都想吐,但怕你看见,胃里翻上来的酸水,妈都咽回去了。”
“噢。”男人哽咽着,抬手挡在眼眶上,慢慢地下头,把脸遮住了。
“之前那医院宰你,你就去弄来二十万。钱花了,能让你混个孝顺的名声,可是打算让我继续遭罪下去?你”姜敏珠乐呵呵地,嘲讽着似有似无地一笑,“小力啊,妈从来不信你会去开车撞人、”
“妈!”郭力握紧了拳头,拼命摇着头。
姜敏珠严肃起来,“你替你妈想想!如果知道你去撞了人,不明不白换来的钱,真不值得我再装着不痛不痒多活这半个月。”
“妈,你别说了。我、我、我错了。”郭力双手揪住被子,小孩子一样扑在了母亲怀里。
“不说完,我怎么咽气。”姜敏珠没什么力气,抬起的手,还是轻轻放下了,揉散了儿子打着发胶的软发,“放你妈走吧,我真的太痛了,我不信你会去撞人,你可不可以抬头看着我,告诉我,你没撞人。”
“妈。”男人只有呜咽嘶哑的哭诉,“我真的没想这样。妈——”
江湛关上门,把时间留给了母子二人。
当天晚上,他又一次正式宣告死亡:姜敏珠,67岁,死亡时间202X年2月5日22点整
“江医生,我妈说的一命抵一命,让我、谢谢你……”
郭力满脸泪水,一把拉住了江湛的胳膊,“我敢在我妈面前起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让我撞的是个小女孩儿,他们说,让我踩足油门去撞的是一条狗。我真的踩刹车了。”
一条狗。
“他们?”江湛声音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