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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第1页)

那一定是师兄的朋友!我这样想,他和师兄给我相似的感觉。

他似乎是不想打断梨树下练习的师兄,但和小孩子们站在一起也太奇怪了!呀,多么腼腆的人。

——“三生愿偿,今夕相逢胜昔年。”

师兄开合折扇,自顾自唱着,没有向门外看的意思。

伊万在偷看师兄,那些小孩子在偷看他。他靠在门边,像个好奇的男学生在悄悄观察自己喜欢的人。我被这个不着边际的比喻逗乐了,"哒哒哒"地跑下楼。

“师……”我还没开口,就发觉站在师兄的位置上,明明能看见门口呀!

“王耀师兄”我不懂事的唤他,指着门那边。

可是师兄仍然不看我,眼神跟着折扇走:

——“到今日尽不可言,到今日竟不可言,诉不出相思万万千千……”

我当年什么都不懂,只奇怪为什么师兄看了人还不理。这么大一个外国人和小孩子站在一起好可怜哦。

我开始胡说八道:“我去帮师兄把门关上。”

——“谁知玉骨全无,只剩香囊一个。后来朝夕思想,特令方士遍觅芳魂。”

师兄的唱完了杨妃的结局,侧过身把扇子靠在嘴边,对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走向大门。

我拉着听戏的小孩子们跑开,看见师兄用折扇轻轻敲了敲那个人的脑袋:“万尼亚,你要找我就进来。想在门口等到什么时候呀?”

哎呀,师兄说话的语气是我没听过的。现在想来,师兄有客气的笑,无奈的笑,代表角色的痴笑怒笑嗔笑,可当他和伊万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师兄只是想笑。因为春天因为梨花因为友谊或者别的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他真的很开心。

严格的说,我和王耀并没有师兄妹的关系。

我是学徒的,他是受雇,所以并没有像我这样被戏院严格的规定几点就必须做什么,而是有很多别的时间:有时读报,有时写字,有时出门和友人散步,回来的时候,我就有了最喜欢的云片糕。

有一次,他的朋友向我打招呼。我才知道。他叫伊万。

“为什么师兄叫他万尼亚呢?”

“这个和小名一样。”师兄解释,在纸上写下那个名字,像图画的线条一样。

“苏联的名字真难。”我糊涂了“师兄怎么会认识一个苏联人?”

师兄轻轻地笑:“因为一次演出。他也会一些中文。”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师兄,有一天他回苏联怎么办?”

师兄有些不解:“什么怎么办?”

“你们关系那么好。你会难过的吧。”我理所当然的想。

师兄愣了一下,然后用以前我读书念错时纠正我的温和语气告诉我——“世上长长久久是少用的。分别不意味着永别。”

他继续说,因为人生天地间,不死会相逢。

关于师兄的回忆总是令人愉快的,他是那样温柔的人。可是我太久太久没有踏出戏院的门,差点忘记了,他也是如此刚硬坚强的人。

所以日本人要求我们去给他们开堂会时,师兄板着脸,站的很直,说不去。

我好怕。我怕师兄出事,也怕别人指责他。

结果我一向顽固守旧的师父淡淡的说了句“做得好”。

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我隐约听见院子里争吵声,一个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说什么“苏联”“往来”“怀疑”……我想多听一些,跑去窗边,听见什么“信不信不是你说的算”“避嫌”之类的。

雨声小了,我听见了最后的话,师兄的话很清晰很平静,带着雨滴从屋檐滑落在地上的声音:“让我自己做决定吧。”

我不知道师兄是否和他的苏联朋友说了这些,但他仍然和往常一样,傍晚时带着笔记本出门,带着糕点回来。

师兄忙于戏院之外的事,例如写文章,说是寄给报社的。他常常独自带着文章出门投稿,但从不告诉我他的笔名。

拒绝日本人的第三天,有穿着黑色洋装的男人拦住我,问我王耀师兄平时会不会出门。他的语气很奇怪,说不上来的感觉,像刻板的念字。

我才不理这怪人呢!我扭头就走,他也不追。

结果又在院子里见到他与师兄说话,见到我,转头问:“春燕,你会陪师兄一起出门吗?”

我来不及思考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就看见师兄神色不对,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对那人“哼”了一声:“咱们练戏都没得空!哪有什么出门!”

怪人听了一愣,微微勾起嘴角,像笑,笑意又不达眼底:“王耀,你把她教的真好。”

师兄板着脸拉起我向屋子里走,不让我回头,他径直走进房间,关上门。

我心里想那个人清秀的一张脸为什么这么苍白,师兄抬起手似乎想做什么,又垂下,疲惫的说:“那是一个日本人,春燕,别想了。”

我向外看,秋风中,那个男人沉默的站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他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很重,但是没有回头。

像是在告别。

有些为日本人工作的人总是在戏院里乱逛,师兄从来不给他们好脸色看,但是那些人还是到处走,一下子问师父晚上去哪里,一下子拦着师兄要客人的名单。

他们从不掩饰自己的来历,在戏院里沉默的穿梭。他们不是日本人,为什么要帮他们呢?

我又见到了那个怪人,穿着军装带着我不认识的徽章。几个人谄媚的叫他‘本田大人’。他还是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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