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研究生毕业后,实习转正,正式在M&M律所工作,职位是律师助理,起薪两万五。第一天上班,同事都表示欢迎,一方面是因为乔安实习了小一年,已经是熟练工,不需要额外培训,另一方面是她工作高效细致,任劳任怨,学得快问得少,是大家都用得趁手的好junior。
“你现在工作主要做什么?”回到家,乔安忙着洗漱。林延难得地关心了一下乔安的工作。
“招股书验证。”乔安吐出嘴里的牙膏,解释道,“就是对于港股和美股的招股书,需要我根据验证材料核对…”
“我知道什么是招股书验证。”林延打断了她,“在资本市场里,这是最机械、最繁琐、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了。”
乔安道:“对于刚入行的新人来说也是一种熟悉工作内容的途径。”
林延摇摇头,道:“对着材料验证招股书里的内容,你能学到什么?能积累什么?你能通过招股书验证,学习发行结构,了解交易框架和监管要求吗?”
乔安验证的是业务和财务章节,根本无法解除交易架构的全貌。她有些不高兴,只好给自己搭了个台阶,道:“这只是一份工作,工资还可以,同事都对我很好。我挺满意的。”
“你更看重的是外资律所的光环吧。”林延坐在床边,把手机充上电,“我看你不过是被这种表面上高大上的名字吸引,对自己的事业根本没有思考和规划。这种外资所不过是成熟的服务机构,所有的服务都是模式化模板化,照本宣科就可以。你既没有积累,也没有前途。在里面只是一颗螺丝钉,出来以后什么也不是。”
“那你呢?”乔安反问,“难道审计师又有什么高明之处吗?”
“财务,在金融领域有很高的技术含量。”林延说,“作为审计师,可以深入地了解每个公司的财务。不管是理论上还是实操上,都可以快速积累行业知识和经验。现在这个阶段,我不只是把它当做工作,我把这个阶段当做我职业起点前的学徒期。”
乔安擦着头发,实在懒得听他长篇大论,讽刺道:“那学徒期结束了,你做什么?”
“那可太多了。可以去投行,可以去公司。”林延说。
“去公司,去做会计吗?”乔安问。她知道林延想去投行,已经努力跳槽了几次,都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功。乔安深谙林延个性骄傲,因此没有点破。
林延说:“去做CFO,甚至担任比CFO还重要的职位。”
“好。”乔安躺在床上,“我祝你梦想成真。”
林延有些愠怒:“你是在讽刺我吗?”
乔安道:“我是真心祝福你。我不是你,我不会打击你的理想。”
“因为你压根没有理想。”林延说,“工作和事业是两个概念。你的世界里只有工作,没有事业。”
乔安没有再反驳他。这是她和林延在一起的第五年。她已经不再是当时那个懵懂的女大学生。她已经意识到,林延这个人绝非善类。他记仇、心眼小,热衷于打压她,以折辱她为乐趣。另一方面他又满嘴空话而缺少实干精神,说谎话更是手到擒来。乔安知道他有毒,她早晚要离开他。但是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她又实在没有勇气,去对两个人的关系做一个了断。
两人躺在床上,关了灯,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外开始落雨,沙沙的雨声绵延不绝。
林延说:“我觉得你有些变了。”
乔安沉默了片刻。她确实不一样了,职场对她的塑造是飞快而且不可逆的。她说:“我当然会改变。”
林延翻了个身,叹息一声。雨越下越大,闷雷滚滚。这种夹着闷雷的夜雨是北京秋天的前奏。乔安心想,秋天又要来了。
那是一个繁忙的秋天。资本市场一片大热,M&M所的生意也络绎不绝。乔安被放在各种项目上,忙得脚不离地。十二月份,几个项目同时加速冲A1交表。有一天乔安甚至熬了个通宵没有回家。第二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林延正在沙发上看电视。房间里光线很暗,电视荧幕的光打在林延的脸上,鬼森森的。
“我回来了。”乔安舒了口气,“都要累死了,我熬了一天多,就只在工位上眯了一觉。”
“嗯。”林延的眼睛没有离开电视屏幕。
“你知道吗?我现在做的那个项目马上要交表,同事让我一起去香港参加印刷商。”乔安一边换衣服,一边解释,“印刷商,就是交表前所有工作组都聚集在…”
“我知道印刷商是什么。”林延打断了她,“你什么时候去?”
“年底。”乔安说,“我明天就去办香港签证,时间已经有点紧了。”
林延道:“印刷商我也去过,很辛苦,也没意思。”
乔安道:“我第一次去,还挺紧张的!”
“幼稚。”林延嗤笑一声。
乔安忽视了他的恶评,道:“年底了,怎么感觉你今年没有往年忙呢?”
“想换工作了。现在四大的工作对我来说没意义,我也不想花时间做这种重复工作。”林延说,“最近我也在安排相亲的事。我父母对我要求是三十岁以前结婚。”
乔安顿在原地。她反复告诉自己,不应该感到吃惊,林延一直这样。
可是她还是难以置信。她默默地告诫自己,不要激动,不要难过…
林延见她沉默,说道:“我不想骗你,所以干脆直接告诉你,免得又有什么误会。”
“会有什么误会?”
“就像上次一样,被你撞见相亲,以为是我在出轨。”林延说。
“不是吗???”
“当然不是。相亲,又不是谈恋爱。”
乔安说:“但是,相亲不是为了结婚吗?你不是想在30岁以前结婚吗?”
林延皱起眉头,远远地望着她,神色有点不耐烦。他说:“相亲当然是为了结婚。”
乔安觉得有点想笑,但是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有些哽咽。她问:“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也可以是结婚对象吗?”
“你?”林延挑起一边眉毛,笑了笑,“我和你在一起很久了,出于对你的尊重,我懒得编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骗你。”
“为什么?”乔安站在林延面前,挡住电视机屏幕,“为什么我就不可以?那我们两个算什么?这么多年又算什么?”
“乔安,你看看你自己。长得一般,学历一般,家庭背景我就不说了。你现在做的是助理,根本没有什么上升渠道,除非你再考学深造。说白了,你就是一个打工的。别用律所里那一套糊弄我。你们做的那些,就是现代的流水线工作。你就相当于是流水线女工。”林延面无表情,直视着她,用极冷静的声音说:“你这样,我实在很为难。我怎么把你介绍给我的父母?”
乔安盯着他,感觉自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