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击声还在耳边响起,那人倾听着木头相搭交连处的声音,谨慎地寻找着机窍汇聚处。
朱聿恒靠在木架上听着,艰难开口提醒道:“右斜上一尺三寸处……有薄弱点。”
那人对他的话毫不怀疑,话音刚落,洞内便传来“哗啦”声响,她已抬脚直踹向朱聿恒所言之处。
泥土簌簌落下,那人钻探了两下后,应当是寻到了关窍,随即在周围打了三个点,形成一个标准的正三角。
风声响动,对方抓住了上方的横柱,高高跃起,向着三角中心狠狠蹬去。
朱聿恒的眼前,恍惚出现了刚认识不久时,阿南与他同在困楼中的情形。
那时她的身影,也是这般矫健利落,带着一种不讲理的莽撞坚决,狠狠破开了能挤死蛮牛的困楼。
“哗啦”声响中,上方横架的木头滚落,连同大堆的土石一起向下轰然坍塌。
天光伴随着雨雪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下方那条身影。
虽然对方穿着青蓝布甲,头盔布罩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面容,虽然天色朦胧,旋转下落的雪花让那条身影显得无比虚妄,可他依然脱口而出:“阿南!”
不顾背后的伤势,他奋力起身,向着那条身影冲去。
动作太过剧烈,背后的伤口猛然崩裂,温热的血喷涌而
出,撕心裂肺的痛楚。
可他不管不顾,恍如冲向人生中唯一的光亮,向着她猛冲过去。
然而他的伤势终究阻碍了他奋不顾身的动作。
在震动的陷阱之中,那条如雨燕般轻捷的身躯已拔身而起,足尖踏上坍塌的原木,点着无序翻滚落下的木石,抬手抓住上方洞沿,迅速跃了上去。
朱聿恒追到下方,却只来得及看见她跃上洞口,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
但也只是一瞬间、一眼而已。
阴暗的天色显得眼前的一切虚妄无比,他尚不知道她的出现是真是假,她便已奔向了苍茫雨雪之中,而他在下方,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阿南临去时捣毁了阵法,在剧烈的震荡中,地下陷阱彻底坍塌,轰隆闷响声不断,眼看整条山脊都塌陷了一大块下去。
但因为雨雪泥泞,倒并没有激起太大的灰土,只像是山脊凭空地矮了一截。
在剧烈的震荡中,强撑最后一口气的朱聿恒终于坚持不住,陷入了茫茫的黑暗中。
醒来时,他已是在平稳行驶的马车中。
御驾损毁后,中军匆匆腾出马车,将昏迷的皇帝与皇太孙抬到了上面,向着前方继续行进。
见朱聿恒艰难睁开了眼,在车中伺候的廖素亭立即凑上来,急问:“殿下感觉如何?身上可还自如?”
朱聿恒强忍身上剧痛,竭尽全力抬起自己的手,屈伸了几下确认依旧控制自如后,才长长地呼吸着,遏制全身的疼痛
,抚摸着自己已被草草包裹的伤处。
他透过车窗向外看去。敌军已被杀退,向导正顺着山脊向南而行,引领着濒临溃散的大军沿着原路前行。
在迷蒙的雪雾之中,他勉强辨认出,走的依旧是之前他们走过的那条迷失之路。
昏迷前的一切历历在目,他艰难开口,声音嘶哑:“阿南她……回来了吗?”
“南姑娘?”廖素亭诧异茫然,问,“殿下是……”
是在梦里见到了吗?
他没有问出口,但朱聿恒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便知道阿南的到来与离开,除了他之外,无人察觉。
于是他又问:“杭之……如何了?”
廖素亭抿唇低首,默然摇了摇头。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曾在皇帝面前立下誓约,会危急之时做皇太孙脚下渡河依凭的韦杭之,履行了自己的誓言。
他曾多次见过春风出手,深知它的可怕之处,可在它来袭之时,却不曾有片刻犹豫,替他的殿下挡下了那致命一击,翻转了战局。
——即使代价是,他的性命。
朱聿恒抬起手,捂住自己滚烫的双眼,这一刻恨意翻涌于他的胸口,再难抑制。
他嘶声问:“竺星河呢?”
“他受了殿下一击后,看情势无法得手,带伤逃走了。”
朱聿恒没再说话,廖素亭只听到他气息急促,许久,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发誓,朱聿恒低喑道:“下次,他绝不会再有机会逃脱。”
话音未落,车外传来了
前军远远的欢呼声。
朱聿恒抬起恍惚的双眼,透过呼啸的雪风,看见了呈现在面前的宣府镇。
数万大军迷失于雨雪的情形,遥远得仿佛已是前世的事情。若不是身上的伤痛还令他无法起身,几乎要怀疑,那只是一场迷乱噩梦。
宣府囤兵十万,是边关重镇,一切事务井井有条。
太医们替朱聿恒挑出木刺、包扎好伤口。他身体一向极为康健,此次遇险并未伤及根骨,因此除了疼痛未退之外,不过行动略显迟缓而已。
敷好伤药后,他被廖素亭搀扶着,慢慢走去探望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