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撑开一条缝的窗户望出去,外头是一池浅浅春水。池边是海棠树,树下是宋嘉平为幼时宋宜设的秋千架与藤椅。
春水映着午后日光,微微晃眼。沈度微微垂下眼帘,回想起当年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
他第一次知道宋宜这人,便是在这池边。那一年,大抵是延和十三年,距今已然过去十五年了。彼时不过是知世叔家里新添了位小妹妹,父母带他前来拜贺,他与她并不算适龄,当日两家人都不曾有过这般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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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因了当年一场火场相救,兜兜转转十余年下来,竟生出了如今这般缘分。
他神思恍惚间,门被轻轻推开,宋宜提着食盒入内,见他站得端正,有些忍俊不禁,“大人还真是说一不二。”
“县主之令,下官不敢不遵。”
“过来吧,”宋宜声音温和了几分,添了几分暖意,“待客不周,大人见谅。”
宋宜将碟中餐品一一摆出,都是兖州风味,沈度拱手,“县主有心。不过宴已散了,下官也无再留的道理。”
宋宜站正身子,仰头对上他的视线,“当日归京路上,大人特地为我煮过一锅羊肉汤。天寒汤暖,这份心意,宋宜久不敢忘。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我自得做顿东,大人却不肯赏脸?”
沈度迟疑,“于礼不合,今日府上人多眼杂,怕误了县主名声。”
宋宜布菜的手顿了下,她抬眼,低笑了声,清澈的双眸对上他的视线,眼角微微上扬,神态认真,一字一顿地道:“若我心甘情愿呢?”
沈度怔在原地。
宋宜却似不觉,递给他一双银筷,他只得落了座,接过她手中的筷子。
宋宜替他盛了饭,又拿了一双新筷替他布菜。沈度顺着她的动作看向她的手腕,已过了三个多月,当日的伤早已好全了,但她肌肤细嫩,腕骨处还留着浅浅一道疤。
他微微眯了眯眼,想起方才同她在凉亭中闲话的刘昶,想起她方才那句“他惯是盼着我事事不好,好跪在他脚下求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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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宜见他并不动筷,也停了筷,敛了笑意,郑重唤他名讳:“沈度。”
他无意识地“嗯”了声。
宋宜朱唇轻启,未及出声,门陡然被推开,两人同时望过去,是刘昶。
刘昶不妨此间还有旁人,推门的同时道:“文嘉,孤要回宫了,你哥说方才瞧见你来此处……”
他话音戛然而止,视线落在沈度执筷的手上。
宋宜一个“殿”字还未出口,刘昶已经摔门而去,她追过去,却并未追出门去,反而将门轻轻阖上,落下门栓。
沈度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原来是要下官陪县主做戏,县主下次不妨直言。”
宋宜劈手夺过他手中的筷子,“做什么戏?大人可别将我想得同大人一样,惯爱玩些什么小把戏。”
“东宫殿下对县主有意,这是好事。”沈度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将来东宫主位,王爷这样功勋卓著的老臣,定然会招忌惮。若是结了这门姻亲,定阳王府也算求得了平安符。县主不妨好好考虑考虑,不必故意激怒东宫。”
宋宜将他筷子扔回桌上,“他儿子都能识得几个字了,我嫁过去给他做第十门妾么?大人口不择言,这顿饭,主人家小气,就不请了。”
宋宜是真气着了,腮帮子鼓起,沈度失笑,起身行礼,“那下官先行告退。”
她不料他竟然真敢就这么走了,一时没能接上话。
他走至门口,手刚搭上门栓,听见她唤他名讳:“沈度。”
他顿住脚步,未及转身,又听她道:“我爹下月可就要回京了。”
沈度低声道了声“恭喜”。
“你别装傻。”宋宜声音忽地扬了几分,方才的玩笑心思也没了踪迹,“我爹这一回来,圣上可就要为我指婚了。”
沈度抿了抿唇,道:“皇恩浩荡,也不可违,圣上看重县主,必然会为县主指一门好亲事,提前贺喜县主。”
“你别同我说这些客套话,我不爱听。”宋宜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低落,“我爹对我,可谓百依百顺。圣上开口前,我要什么,他必得替我求上一求的。”
“下次见你,便是我爹归朝的朝宴了。”
沈度似是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出了声阻她:“令堂未曾教导过县主,女儿家还是含蓄柔婉的为好?”
宋宜冷笑了声,那声音听起来又远了几分:“沈度,你不必故意同我说这些话。我本来也不是忸忸怩怩任人拿捏的性子,又经了之前这一遭,命都差点丢了,现如今还怕什么?更何况,圣上也不会给我再多时间了。”
沈度微微闭了眼,沉声道:“县主可别糊涂。”
“糊涂?我清醒得很!”宋宜走近了两步,停在他身后,“我宋宜要嫁人,既不图他功名,也不图他权势滔天,只不过是想图一个我愿意。”
“可天下女儿没有哪个不要脸的,这话,我只说一次,你可记好了。以后,我断不会再提起一个字。”
终究怕她说出那些他不愿在此时听到的话来,沈度凛了神色,“宋宜,你闹够了没有?”
宋宜却未被他所阻,她声音似片羽,轻轻打在他心上,“沈度,我有所念人。”
“你呢?”
宋宜再见沈度,果然是在朝宴那日。
朝臣皆知圣上不满当年北郡只臣服为属国,如今北郡大捷,这片极寒之土自此成为燕国平凡无奇的一州属地,从燕制,行燕礼。龙心大悦,亲在九华殿设朝宴,朝臣命妇无故不得缺席,为定阳王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