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土坡旁立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折返。马儿疾驰,驶出去几里路,远远看见候在路旁的车马。
宋宜从马车上下来,已经换了身衣裳,想来是府上才添新丁,怕将晦气带回府上。
沈度吁了马,宋宜立在马下,仰头望他,“方才忘记同大人道个谢,故在此处候着大人。那只镯子乃家母旧物,意义不同,大人手下留情,定是要当面向大人道个谢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旧物?”沈度未下马,咂摸着这词,忽然问,“那日在县主房中搜出的半枚碎玉,县主也称是令堂旧物,怎不见县主亲自来讨要一番?”
宋宜微怔,自她记事起,那碎玉便伴在她身侧,她明知那是宋嘉平给她的物什,而非她母亲之物,那日却不知为何随口撒了这么一个谎。但到底不知此物有何珍惜之处,后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身陷囹圄脱不得身,早将此事忘了个干净。
此番听沈度如此发问,她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答,她抿了抿唇,终于找到个理由搪塞,沈度却先一步开了口:“县主既然只讨过这镯子,下官自然也只需归还此物。至于他物,圣上新的赏赐已下,定阳王府不缺金玉,县主不必挂怀。”
这般好意令宋宜很是受用,宋宜微微屈了膝,仰面朝他绽开一个笑容,“三月廿八,定阳王府宴请百官,还请大人务必赏脸一顾。”
沈度同她拱了拱手,“自然。”
沈度打马去了,宋宜立在原地许久未动,摊开手来,掌间是方才被他捻碎的那朵花的碎屑。
山间起了风,那碎屑被风吹散,宋宜伸手去抓,未能抓住分毫。
三月廿八,桃花方谢,玉兰初绽。
宋宜院中寅时点卯,清点人事器具。暮春时分,宋宜终于换下了她常年护身的厚袄,披着件金丝绣纹单衣,倚在门边看下边人忙活。环佩叮当作响,她在这清脆的声响中,仰头望了一眼飞檐下那盏昏黄的灯笼。
长夜将尽,那盏灯也似要燃尽了。清晨薄雾浓重,风又发寒,烛火扑闪了几下,眼见着只剩灯芯一点红,扑腾几下之后,竟然又重新旺了起来。
贴身伺候的丫鬟传了水进来,宋宜兴致未尽,唤人添了灯油,这才返身坐回梳妆镜前。
前几日宫里头传出来消息,说是上头欲为定阳王府长这个脸,宫里也是要来人的。宋珏得了消息,专程过来打过招呼,今日必得事事隆重,不能失了体面。
丫鬟如此想着,等宋宜净了面,挑了最正气的胭脂,拿银簪子挑了些出来,欲替她搽上。
宋宜伸手阻了她,亲自挑出来一盒其他的,暗香淡淡,极衬她肤色。
宋宜平素妆容简单,今日却亲自取了花钿贴在额间,点染了口脂,还特地插了支金步摇。丫鬟不敢再替她装扮,只好从铜镜中悄悄看她,由衷夸了句:“这是哪家的仙子下了凡?”
“瞧你这嘴,偷吃了小厨房的蜜?”宋宜今日似乎心情很好,同她打趣了句。
丫鬟得了定心丸,大了胆子道:“县主可别冤枉奴婢,不过县主今日可是又要令满城王孙公子倾倒了。”
“满城王孙公子又同我有何干系?”宋宜起身净手,余光扫过铜镜中这张妆容精致的脸,嘴角微微抿出一个笑来,“惯叫他瞧见我的狼狈样,今日总不能再出错。”
这话丫鬟听不懂,自然接不上话,宋宜也不解释,换了身衣裳,到前厅忙起了正事。
午时宴客,巳时方到,已陆陆续续来了客。宋珏亲到门厅迎客,朝臣们的宴席设在四面厅,女眷的宴则设在花厅,女眷轿撵直接入府,停在一旁的轿厅,宋宜候在一旁,同来往的命妇问好。
端王似是过意不去,今日亲带了厚礼来贺,还带了长平再次登门致歉。刘盈在花厅寻了一遭,又到院中溜了一圈,没见着那病秧子,拉了下人一问也说没见过,只好过来找宋宜,问:“宋珩呢?”
宋宜指了指他住的院落,又道:“别去。他若是个知礼数的,今日合该到前厅来,断没有让客人去寻他的道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盈嗤笑了声,“就他。”
宋宜还要回话,小厮急急忙忙过来,冲她禀道:“东宫亲至,想要见见县主,世子请县主即刻去趟门厅。”
宋宜冲刘盈致以抱歉一笑,随小厮穿游廊往门厅去,心思却已到了八丈开外。
那夜之后,东宫亦被宣室殿那位狠狠敲了记警钟,这几月来很是低调,日常难得露脸。当日东宫欲亡宋家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如今那位说是要为定阳王府长脸,却派了东宫前来,存的是什么心思,她一时琢磨不透,但面子上的功夫终究要做足,不能怠慢。
她往前厅的这空当,沈度也到了王府大门外,恰巧遇上同样姗姗来迟的褚彧明。他身后随从捧着厚礼,挡住了脸,沈度总觉得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连看了好几眼,又没看出来什么异样,只得作罢。
褚彧明声音压得低:“北郡告捷,定阳王下月可就要返京了。”
沈度矮他一级阶梯,跟在他身后入府,只“嗯”了声,未作表示。
褚彧明回头看他,“退之,我是过来人,你别步我的后尘,省得后悔一生。怜取眼前人,那丫头是个妙人。”
沈度抬眼看他一眼,“眼下暂且没这等心思。”
“两不耽误。东宫如今谨慎得很,你暂且寻不着他什么错处,反正也是闲着,不如趁机把这事了了。”褚彧明垂眼看他,意味深长道,“当日你用来迫东宫收手的那些东西,若是时机掐得好,易储也不是不可能。你花了多少工夫和心血才能得来这些东西,这般轻易就拿了出来。你小子,敢扪心自问,你当真没半点心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