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
作者:阮郎不归
简介:
人间事,最屈在不过的,就是冤狱;最苦恼不过的,就是恶婚姻。
鲁王妃猝然离世,深夜酒馆内,章衡和刘密为昔日同窗之死伤心不已。
孰料佳人死而复生,故友重逢,各自心怀鬼胎。
新旧党争又起,纹身命案再现,宦海浮沉,波谲云诡,守着秘密的三人该何去何从?
晚来秋
燕子欲归时节,高楼昨夜西风。求得人间成小会,试把金尊傍菊丛,歌长粉面红。
斜日更穿帘幕,微凉渐入梧桐。多少襟情言不尽,写向蛮笺曲调中,此情千万重。
嘉佑三十七年,入夏以来,北方大雨不断,保定府一带山洪暴发,冲毁堤坝,官府抢救不力,滔滔洪水淹没了十几个县,一时间白浪连天,尸体蔽江而下。灾情如此,地方官员非但没有积极补救,还放任富商大贾借灾发财,一面向朝廷诉苦。
孰料种种罪行,被前来主持赈灾事宜的刑部侍郎查了个底掉儿,回京后一道奏疏上达天听。保定府衙,下属县衙,河道衙门,一干官员罢官的罢官,入狱的入狱,真可谓大快人心。
秋分后,天气凉爽,京师桂花次第开放,香远益清。这一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端的是个行刑的好日子。
西四牌楼的刑场附近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几名监斩官早已在席棚内坐定,待蓬头垢面的囚犯被押上刑场,狗官,蝗虫,畜生,群情激昂的百姓骂声不绝。
一紫袍官员站起身,走上前去验明正身。底下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一时安静了些许。这官员很是年轻,高高的个子,过于清瘦,宽大的衣袍罩在身上,看起来弱不禁风,一张脸在阳光下白若傅粉,剑眉浓黑,目似秋水,凉冰冰的。
底下有人认识他,也有人不认识,但都认识他面前的孔雀补子。
“他是谁?这么年轻,便官居三品。”
“他就是把这帮人送上断头台的刑部侍郎章大人。”
“章大人?我只当是包公一般的人物,没想到他生得如此文弱,倒像那唱昆曲的小生。”
可不是么,跪在地上的死囚们当初也只当他是个软柿子,见他在保定府待了个把月,每日只在衙署闲坐,似乎两耳不闻窗外事,十分放心,他回京却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阴险至极。
刽子手抓住囚犯的头发,迫使他们抬起头,让章衡看清楚脸。这一张张三个月前还油光饱满的脸,此时都眼窝深陷,布满憔悴,恐惧和不甘。
“章衡,你不得好死!”前任保定府河道监管金敏见他走到身边,瞪起一双鱼泡眼,凶光毕露,憋了半晌的一口痰向他吐过去。
章衡侧身避开那臭烘烘的一口痰,眉头微蹙,语气淡淡道:“黄泉路上那么多冤魂等着,你们好自为之罢。”
午时三刻,一声令下,行刑。
训练有素的刽子手拍了拍囚犯的脖颈,囚犯一哆嗦,刀锋挥过,围观群众吓得闭上眼睛。鲜血喷涌,几颗人头落地,章衡眼也不眨一下。
回到刑部,年过半百的姚尚书正坐在一张紫檀木大案后批阅卷宗,见他来了,指了指身边的座椅,道:“坐,有一桩案子我想问问你。”
他问的是几天前发生在大兴县的一桩命案,因被害人是当朝大员的公子,此案颇受关注。听说凶手已经畏罪自尽,姚尚书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了会儿话,章衡脸色有些不好,似乎十分疲惫。
姚尚书止住话头,关切道:“丽泉,你是不是累了?”
章衡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手帕,转过脸去捂住嘴咳了几声。姚尚书脸色一变,因洪灾过后,保定府又闹瘟疫,一个月前才平息,他又是从那里回来的,生怕是沾染上了,急忙往边上让了让。
章衡看他一眼,道:“部堂不必担心,我只是受了风寒。”
姚尚书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不敢靠近他,毕竟一把老骨头,受不起折腾,讪讪道:“虽是小病,也不能大意。这一向又是赈灾,又是查案,你也委实忙碌,回去休息半个月,皇上那里我去解释,你安心调养罢。”
章衡迟疑片刻,站起身拱手道谢,下午便回去了。
却说山东首府济南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有联为证: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八月末了,大明湖荷花已谢,午后的阳光下,湖面波光粼粼,澄明得宛如一面镜子,照着靛青的千佛山。一只围着纱幔的画舫游荡于碧波之上,董侧妃和几位官太太坐在轩敞内玩牌。
闲来无事的妇人相聚,玩牌是次要的,嚼舌头根才是主要的。
“嗳,你们王妃和王爷还是那个样儿?”
这话问的是董侧妃,她年纪不上二十,身材丰腴,面若满月,耳挂着一对八宝珠环,穿着银红熟罗绣花衫,衬得肤若凝脂。她头一偏,细细长长的眉毛一挑,拈着一张牌道:“她身边闹邪祟,除了那个样儿,还能怎样?整日挂着张脸,死气沉沉的,要不是皇上赐婚,王爷早就休了她。”
“要我说,她也怪可怜的,年纪轻轻的,就失了宠,又没有孩子,往后的日子不知怎么熬呢。”
搬弄他人是非,强调他人的不幸,证实自己过得好,这便是嚼舌头根的乐趣。
两只花猫在妇人们五彩斑斓的织金裙下嬉戏追逐,染了一身香气。朱夫人叫丫鬟把它们抱走,丫鬟拿着一只青瓷碗,里面盛着猫食,一边用银勺敲着碗沿,一边喵喵喵地叫着。两只花猫凑过去,头对着头伸出粉色的舌头,舔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