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群的手指滑过冰冷的箫身,箫为铁制,几年来不见生锈,反而光亮了不少。
这称呼他不喜欢,但不管命令了多少次,那些人总也改不掉,索性由他们去了。
山下人局促了一下,谨慎地挑着词:“高老大说她身体不舒服,想请石总管过去。”
石群抬眼望着远处青翠的群山,语气中不见任何焦急,也不见丝毫怜惜:“我不是大夫。”
山下人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忙辩道:“是,是高老大吩咐的,请总管一定要过去。”
他很怕石群,这个突然从快活林里冒出来的“总管”,偏偏什么也不管,而偏偏身上又带着黑暗的气息,有种冷冽的气势,足以击碎凡人的立场,挑眉抬目间,尽是压制感。
谁也认不出他是曾经那个石群,眼中的忧郁一扫而空,取代而之的是连孟星魂眼中都未曾出现过的黑暗幽深。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山下来人,直到来人已经汗流浃背,连脊背都已僵硬时,他挑了挑嘴角,清冷的声音如同一缕抓不住的风,刚吐出便散了:“既然如此,便去看看。”
高老大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床锦被,仍感到心中寒冷不止,这是由心底勾出来的冰冷,一床被根本没有作用。
她闭着双目,半睡半醒地迷糊着,只感到思绪晃晃悠悠,似乎又回到了所有埋伏全部爆发的那日:
小蝶刚杀了万鹏王,高老大就赶到了,随即而来的是染着血迹的律香川。
高老大的潜意识不愿想起那日,她几乎将那日全部忘掉,但忘不掉的,是那些人脸上的表情。
冰冷,残酷,疯狂,血腥。
这些扭曲的表情能同时出现在那个人的绝美的面上,像是脸上罩了一层不祥的血红色。
一双漆黑玉石般得眼睛似乎都已经变成了红色。
但他偏偏能够沉默,死一般地沉默,让人想不到他是曾经那个事事激动,会装傻示弱的吴凡。
周围死一般的寂,高老大简直受不了了,她宁愿看见混乱的场面,宁愿所有人都像爆发了一般乱砍乱杀,宁愿看见吴凡像刚刚那样拔剑攻击律香川,也不要这样的沉寂。
就像所有的刀枪毒药都用力压在一个匣子里,只等着匣子自己被撑炸。
汗就像雨,从高老大的额头上落下来。
周围都是寒气,所有人都像被冰冻一般说不出一句话,这让高老大感到,似乎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还是活着的。
孟星魂的脸却是白的,苍白的近乎透明,在一片死寂中,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想扶住吴凡。
第一个动作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律香川淡然地,像是他们偶尔聚在一起家长里短地聊了一会儿天,现在该告别一般地道:“你身上的毒解不掉,活不过五日,我等你回来复仇。”
话未说完,人已纵身落于几丈之外。
孟星魂用力扶起吴凡,良久才能开口,说话间,唇上满是血痕:“吴凡……”触及之处才发现这
人身上冰冷地很,像是生气就在那一瞬间被吸干了,只剩下躯壳而已。
吴凡没有说话,只是坚定地推开了孟星魂的手,很慢地站起来,眼中暗色沉沉,转身而去,脚步
很稳,背挺得很直。
只是那双眼睛,怎么也退不下血红色和纷乱的戾气。
就像一场哑剧,就这样结束了。
山崩地裂般的情况,却发生地如此无声无息,没有丝毫波澜,所有人,都像是没了心。
高老大茫然地站在原地,明明看似如此平静,她身上却止不住地冷,就像下了一个符咒,日日夜夜纠缠。
冰冷刺骨。
正迷蒙着,石群推门而入,却不靠近,只在门旁,淡淡地道:“大姐。”
高老大沉沉地叹了口气,当年她捡来的四个孩子,还留在她身边的只剩这一个,偏偏这是她最不在意的一个。
多么讽刺。
高老大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愤然和怨恨,她牺牲一切,却没有得到该得到的东西,律香川愧对了她,她无法眼下这口气。
默然许久,高老大淡淡地道:“石群,你都是总管了,怎么还住在那座屋子里,搬来前面,那屋子,拆了吧。”
石群面容冷峻,神情不变,只是坚决地道:“不用。我住在那里,很好。”
高老大短促地冷笑一声:“你住在那屋子里,很好?石群,我没想到你竟和律香川一个毛病,
他……”
石群淡淡地道:“那是叶翔的屋子,不能拆。”
“我知道那是叶翔的!”高老大猛地起身,玉白的十指却像砍下的鸡爪一样死死地蜷缩着,爆发出一阵疯狂地叫嚷:“你只会这样沉静吗?既然这么怀念叶翔,为什么不为他报仇,为什么不去杀了律香川!”
石群抬起头,双目间有一闪而过的亮光,随即又是一片死寂:“这句话,是为谁问的?吴凡,还是你自己?”
高老大喘着气,重新躺下,额上的发丝因为汗水黏在一起,她已经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但她知道她受不了了,在这么沉寂下去她迟早会疯掉。
屋外,风突然高起来,天阴沉沉地压下来,飞沙走石一片,将要落雨。
高老大突然睁开眼睛,道:“叶翔回来了。”
石群心中一咯噔,神色也略有改变,恍惚有一丝崩溃而过,而后又归于平淡,他想高老大可能又想折磨他了。
自从那日后他日日醉酒,也许是出于无法负担的愧疚和负罪感,他将那段回忆告诉高老大,从那之后,高老大就会在最崩溃的时候,将那件事情翻出来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