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个多星期,秋季学期就要开学了。常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时候,校长一般都要提前到学校筹备开学工作。甄克凌估计6一涛天天都在学校里,他不想碰上他,干脆躲在老家看了几天自考教材。
照例是九月一日正式开学,全体教师提前三天到校,开会、培训、分课本、清洁大扫除……忙得不亦乐乎。仿佛一夜之间变了天,校长换了,朱芳菲、姚慧心果真调到高梁小学去了,再也没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甄克凌心里空落落的,每天就像个木偶,领导安排干什么就干什么,机械的忙碌着。
新官上任三把火,6一涛在新学期第一个全体教师会上,也有三个大动作。一是换掉了原先的总务主任,由任明亮接任;二是出台了一个《高梁区蓝天小学管理制度》,林林总总十几项;三是板着脸宣布了一条纪律,叫做坚决服从领导安排。他说他管老师向来就是鹅卵石抹桌子——硬挺硬。凡是不听的,不换思想就换人,把他从蓝天小学请出去。
6一涛念《高梁区蓝天小学管理制度》时,甄克凌神游八极,没完全记下来。他边听边琢磨,这些制度绝对是6一涛亲自起草的。制度的意图太明显了,就是要把所有财权人权集中到校长手中去。
考勤管理制度规定,老师每天需在出勤记载表上签到两次,上午9:oo之前签一次,下午4:oo之前签一次。一次不签到罚款两块钱。有特殊情况需请病假事假的,需事先写好假条送校长签字同意,假期结束后需向校长销假。
财务管理制度规定,凡学校需要采购物品,都要事前填审批单送校长签字,事后要校长在票上签字同意后方可报销;无特殊情况老师不准在总务处借钱,确需借支的需写申请送校长签字同意。
甄克凌有种感觉,现在的蓝天小学似乎弥漫着一种压抑紧张空气,从好多老师的脸上看得出来,他们噤若寒蝉。只有杜贤淑和任明亮喜笑颜开。新调来的一男一女两个老师不了解6一涛个性,就觉得无所谓,见到每个都笑嘻嘻的。
李承嗣当校长的时候,诸如粉笔、备课本、钢笔、墨水之类的教学用品,由总务主任负责采购来,交给教导主任曹书群管理放,老师们有需要就去找曹主任领用。扫帚、垃圾桶等其它办公用品则由总务主任保管放。如今不同了,一应办公用品都由总务主任采购、保管和放。
三十号上午,甄克凌去总务处领办公用品。走进任明亮寝室,他大约在算一笔什么账,正坐在办公桌前飞快地拨着一把算盘上的珠子。依往常脾气,任明亮这种小人甄克凌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的,可现在他成了校长的红人,甄克凌牢牢记住了嗣哥的话,可以得罪任何人但不能得罪一把手。得罪他就肯定得罪了6一涛,于是甄克凌作恭敬状,说:“任主任这会儿得空不,我来找你领点儿教学用品。”
任明亮笑豁了嘴,说:“啊呀,是小甄老师啊。到底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老师,搞工作最积极,第一个来找我领教学用品。你要领哪几样?”
甄克凌听出他语带讥讽,顿时血冲脑门,恨不得破口大骂他几句。瞬间又想起嗣哥的千叮万嘱,立马挤出一脸笑意,说:“任主任辛苦了。我想领一个备课本,一瓶蓝黑墨水、一瓶红墨水、一支钢笔。还要两盒粉笔,一盒白粉笔,一盒彩色粉笔。”
任明亮说:“6校长说,从现在起要厉行节约,把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小甄老师报的这些里面备课本可以领一个,墨水和钢笔照说不需哇,上学期领的墨水未必那么巧刚好用完了?钢笔未必不刚好用坏了?粉笔整盒整盒的领了放在教室里,学生喜欢拿了乱画,最好放在自己寝室里,一节课需要两根就只带两根进教室。”
甄克凌气得心跳都加快了,强忍住没作,只死死地盯着任明亮反问道:“任主任的意思是怕我领多了吃到肚子里去吗?这些东西蛮有营养价值吃哒长得胖些是吗?”
甄克凌眼神里杀气毕露,任明亮不敢直视,他心里虚,起身道:“小甄老师,你是么子意思?6校长定的制度,我敢不执行么?你敢不遵守么?”
“我不敢。我只晓得6校长要我去种田,就要给我买挖锄、撮箕、扁担这些劳动工具。”甄克凌乜斜着任明视,冷冷地说。
“哎,甄老师,我现在是总务主任,你不要还像以前那样欺负我呢。晓得你以前占李承嗣的臂膀,没把我们放在眼睛里。但现在校长已经姓6了,他不得再把你捧到天上去。你要清楚,6校长相信我不得相信你!”任明亮气急败坏。
甄克凌鄙夷地笑了:“我从来没欺负过你,也没占哪个的臂膀。我也告诉任主任,我凭自己的教学能力到哪个学校都能把学生教出好成绩,把书教好当一个优秀的老师,靠占别人的臂膀做得到吗?哦,我说错了,当总务主任确实需要占人,任主任,请你原谅哈。”
“你你你……你……说话太缺德哒。”任明亮指着甄克凌,结巴道。
“怕你怀疑我把墨水钢笔吃了,我干脆什么都不领,好吧。任大主任!byebye!”甄克凌扬长而去。
新调来的两个老师在布置他们的寝室,甄克凌思量着去和他们打个招呼。都是从外地来的老师,关系拉近点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他先去男老师寝室,攀谈几句,方知他叫高岭,是比甄克凌上五届的兴元师范师兄,老家在高梁区五贝子乡,毕业就分到雪岩区一所小学教书,今年费了好大的劲才调回家乡学校。甄克凌,欢迎欢迎,都是外地来的老师以后要相互关照。高岭说,感谢感谢,今后还靠你多多帮助。
甄克凌从高岭寝室出来,正要去和那女老师打个招呼,却在走廊里迎面碰上6一涛。
他说:“我正在到处找你,来来来,到我寝室里来一趟。”
甄克凌跟在6一涛身后,见6一涛走路一步三摇晃的样子,不禁想起一个成语横行霸道来。他猜任明亮肯定在6一涛那里告自己的状了,不免害怕起来。
6一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二郎腿很有节奏的摇晃着。他没说请坐,甄克凌便直直地站在他的二郎腿前,两手叠在肚子上望着他。
6一涛说:“听任主任说你对学校财务管理制度不服从,是不是有这回事啊?”
果然任明亮告了状,而且6一涛相信了他的话。甄克凌悲从中来,反不愿辩解了,只淡淡地说:“我没有不服从制度。”
6一涛大怒:“你还不得了啦哈。早就听说李校长把你惯坏哒,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我才来几天,果然你就尾巴翘上了天。你给我放明白点,我这个人不吃那一套,哪个不听我的,那就是鹅卵石抹桌子——硬挺硬,把他调到下面的村小学去。你自己说,怎么办?”
甄克凌心想,果真是个粗人,说话如有屁臭味道。可他仍不想和他翻脸,语气平和道:“6校长,和任主任的事,我想给你解释一下,我找他拿……”
“不要解释,我只问你,你到底服不服从学校的管理制度?”6一涛忽地站了起来,咆哮道。甄克凌以为他要动手,吓得后退两步。
“6校长,我真的没有不服从学校的制度。”甄克凌一字一顿地说。他心中有个底线,任明亮进谗言他不服从管理制度,坚决不能认账。
“好,好,你不用说了。出去!出去!!”6一涛暴跳如雷。
甄克凌回到自己寝室,反锁了门,仰面躺在床上出粗气。太气人了,太可恶了,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一个暴君。他脑子里在飞地转,后面将会如何呢?他真的会把自己调到村小去吗?有可能,他这种草莽英雄,不对,草莽英雄都算不上,只能算个莽夫,应该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甄克凌想起了父亲经常念叨的“命上所带”。自己总绕不开小人,难道真是“命上所带”吗?父亲是个树叶掉下来怕打破脑壳的人,一遇上不好的事,他就自我安慰是“命上所带”。他相信“八字命运”那一套,常说人一辈子的福禄寿从生下来就注定了。甄克凌是不信的,如今想来,有些事只怕真是命中注定。
如果6一涛硬要把自己调到下面的村小学,去还是不去呢?委屈求全给他道个歉肯定就不得去了。可是,给这种小人低头,自己还算个男人吗?他妈的,太欺负人了,在公开场合骂他一顿后去就是。
甄克凌正胡思乱想,寝室门却被敲得“咚”“咚”直想。甄克凌不耐烦地问道:“哪个?”
“我,老曹,快开门哟。”是曹书群的声音。
甄克凌忙把曹书群迎进屋,让了坐,又泡一杯茶递给他。曹书群呷了一口茶,关切地问:“你怎么回事?把6校长的肺都要气炸了。他说要把你调到三湖村小学去教书。”
“唉,莫讲起。人背时,招小人啊。”甄克凌叹道,一五一十细说起来。
曹书群听了直摇头,说上头瞎了眼睛,派这么个人来当校长。两人找到了共同语言,泄一通,心情似乎就好多了。临走,曹书群说帮甄克凌在6那里说说情,看能不能不调他去三湖村小学。
甄克凌说感谢曹主任,万一他硬要调自己去,也没得什么大不了,到哪里都是教书,自己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