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六(2)班姬春兰老师每天都刻蜡纸,油印成试卷给她班上的学生做,又把试卷带回家去晚上改了,第二天在班上公布每个同学的分数。
读师范时,老师教的所有教学方法中都没这招。这法子到底是对还是错呢?甄克凌想不明白。万一她这教法是独门绝技,“小考”时她的教学成要比自己好呢?自己是正儿八经师范毕业生,没考赢民办老师,传出去岂不太丢人了。思来想去,甄克凌觉得应该请教一下杜主任。
吃过晚饭,甄克凌去杜泽柳寝室,讲了心中疑惑,请杜主任指点。杜泽柳喜不自禁,区教育站下达的“小考”指标让他日焦夜愁,毕业班两个老师如此暗中较劲,看来完成明年“小考”指标不用担心了。
杜泽柳说:“甄老师呀,不能一概而论姬老师的教法错了或者是对了。农村有句土话嘛,‘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刀法’。只要让学生掌握了知识,成绩考得好,就是好教法。”
甄克凌仍不解:“天天考试,学生重复劳动,有什么用呢?”
“是这样,天天考试肯定不行。但期末考试以前多考试,这其实是巩固训练。可以让学生把知识点记得更牢。最关键的一点,毕业班的学生明年要参加‘小考’,平时不多训练考试,一进考场就会紧张害怕,本来考得到的都考不到了。”杜泽柳越讲越兴奋,厚镜片下的两眼显得格外有光。
甄克凌说:“看来我要向姬老师学习,明天开始也来天天考学生。”
杜泽柳说:“可以适当多考几次,也不必要天天考。甄老师你年轻,学生爱听你的课,平时学得扎实,考试成绩照样好。”
真是奇怪,两人年龄悬殊二十几岁,照说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杜泽柳和甄克凌谈兴却越来越浓。扯着扯着,杜泽柳又开始对甄克凌赞不绝口,还说他将来会大有作为、前途无量。
甄克凌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惨然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家特别穷,没有任何背景。只读了个师范是中专文凭,估计要教一辈子书。哪有可能什么前途无量。”
杜泽柳却说:“小甄老师,你千万不要灰心。我是旁观者清。你功底不错,工作认真,悟性又高。我看好你,将来一定会成大器的。”
甄克凌始终苦笑着摇头,说自己从读师范那时起,就对自己这辈子不抱任何希望,窝窝囊囊过一辈子算了。杜泽柳还是不断鼓励甄克凌不要消极,说任何时候都要努力拼搏,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除了同学李承嗣,又遇到一个无私关心和鼓励自己的人,甄克凌在心里誓,这辈子都要不忘记杜主任的好。
连续几晚在甄克凌寝室里煮面条吃,元霜菊、易宝珠有些腻了,说想吃当年那种油饼。读师范时,校门外有个小吃店,煎的油饼特别香,一下课许多学生都去买了吃。毕业后同学聚会,回忆校园生活,都说当年吃过的那个小店的油饼真香,好想再吃几个。
她俩也就随便说那么一嘴,知道是不可能吃到的,并没做多大指望。煎油饼需要灰面、肉馅,甄克凌这里一样都没有。但甄克凌却上心了,他决意想法让她俩吃上油饼,只要她俩天天晚上来自己寝室玩半晚。
记不清从哪天开始,甄克凌时时想和元霜菊待在一起,只要她开口,什么事他都愿意为她去做。明明元霜菊有男朋友,自己家庭条件那么差,不可能去挖别人墙脚的,甄克凌就是忍不住要去想她。然而真在眼前时,他又逼着自己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真是太折磨人了。
甄克凌去学校旁边小卖部找老板娘,帮忙从区供销社买了五斤灰面,一斤新鲜瘦肉,说晚上煎油饼吃。
老板娘才三十几岁,一见甄克凌就喜欢逗他。她问甄克凌:“煎油饼光有灰面不行,还要有好的老面,你有吗?还有,你揉得来面吗?剁得好肉馅吗?”
甄克凌没想到做个煎油饼还这么复杂,傻眼了。老板娘这才说:“算了,说了你也弄不好。我帮你把面揉好、肉馅剁好给你端过来,你自己只煎就行了。”
晚上,三人天南海北聊天,略有饿意了。甄克凌刻意平淡道:“饿了,你俩吃不吃煎油饼?”
“吃煎油饼?拿什么煎?”元霜菊吃了一惊,一脸疑惑问道。
甄克凌起身走到那放着锅碗瓢盆的课桌前,揭下一块纱布,一手端一个冰铁盆,递给元、易二人看。只见一个盆里是揉好的面团,另一个盆里是剁得细碎的肉馅。
两人“哇”了一声,站起来一人接过一个冰铁盆,招呼着动手做煎油饼。
边煎边吃,一人吃了三个,易宝珠说:“再也吃不下去了,不能再煎了。”
甄克凌故意说:“还剩那么多面和肉馅,怎么办?”
“明晚又来煎哒吃哈。”元霜菊没多想就接过话茬,说完又觉得这话似乎有什么问题,朝甄克凌望去,甄克凌也恰好在看她。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闪躲开。元霜菊脸上刷地绯红,甄克凌心里怦怦直跳,气氛便尴尬起来。
易宝珠看出了端倪,却装作不知,只说:“吃好了没?吃好就睡觉去”。
兴元师范每年招生录取三百名初中毕业生,编成六个普师班。还招一百名民办老师,编成两个班,叫做民师班。民师班比普师班少在师范读一年,只两年。好些功底扎实的民办老师,凭这政策彻底改变了命运。
考进民师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民办老师要和应届初中生同一天参加“中考”,单独划条分数线。考一样的试卷,不过只考语文和数学两门课程,初一到初三的内容。要想考出好成绩,不从头到尾复习两三遍那是不可能的。
董桂枝做梦都想考上兴元师范民师班,她铁了心要参加明年的“中考”。可她素来不擅长读书,在兴元十二中每次期末考试成绩都是全班后十名。“中考”语文、数学试题,对她来讲好比天书。和龙仁甫搭上后,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私下和搭档数学老师把课换了,上课节次和龙仁甫的完全一致。只要两人都没课,她就和龙仁甫躲进自己寝室,要龙仁甫一课一课的给她讲解初中语文、数学。龙仁甫是凭硬本事考进师范的,讲解初中的这点知识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龙仁甫和董桂枝在谈恋爱,老师之间传来传去好久了,都是私下悄悄的讲。在农村,桃色新闻就好比兴奋剂,让一些好事的女人窜来窜去,只为搏得听者不怀好意的哄笑,或者都骂一声“不要脸”。最近,龙仁甫和董桂枝的事传得越来越刺激了。
有人说,龙仁甫是个流氓,是个女人都想搞,没搞到元霜菊就扑董桂枝身上去了。有人说龙仁甫划不来,是被董桂枝勾引的,比他大七岁的一个女人,怎么就上了她的当。最缺德的是说董桂枝那个事有瘾,白天两个人就关起门来搞,晚上也搞,只怕不要多久,龙仁甫走路都要打摆子。
晚上在甄克凌寝室里烤火,易宝珠、元霜菊说起这些流言蜚语,眉飞色舞地。还说董桂枝之前和村里好几个男人同时有一腿,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甄克凌理解她两人,谁让龙仁甫纠缠过她俩呢。
甄克凌觉得人家谈恋爱再怎么亲热,都是别人的自由和权利,与外人无任何相干。背后乱嚼舌根子,尤其添油加醋的那些人,简直就是小人。作为师范毕业生,受过正规教育,不能和他们一个档次。想了想,就提醒易宝珠和元霜菊,不要和那些老师一起说是聊非,两人却有些不高兴。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尽管甄克凌不相信老师们讲的那些桃色新闻,可又觉得无风不起浪,怎么不讲其他人呢。仔细一琢磨,竟有些毛骨悚然了。倘若当时不迅撮合龙仁甫去指导董桂枝,那自己岂不是也要被他们讲得有鼻子有眼啊。名声一旦毁了,前途也就完了。
甄克凌到底还是好奇心重,想一探究竟龙仁甫和董桂枝有无那些事。于是每晚上床,就侧耳细听龙仁甫进了对面寝室没。零点之前从没听到过他寝室里有何响动,倒是有几次半夜迷迷糊糊听见,他寝室门开关的吱呀声。他这才相信他俩应该水到渠成了。
思量再三,甄克凌觉得同学之间还是要相互照应。趁午休有空,就把那些流言蜚语告诉了龙仁甫,提醒他收敛些,说:“我们都才参加工作,不能把名声搞坏了。再说,董老师之前还有过好几个男人,你和她谈,亏了。”
龙仁甫一听,大怒:“是哪个说的?”
“呃,我也是一番好心,你就莫问是哪个说的。”甄克凌没想到他不领情,有些后悔提醒他了。
“吃了咸萝卜操淡心,有他妈的卵相干!”龙仁甫朝天骂了一句,气冲冲走了。
须臾,董桂枝跑到甄克凌寝室来,指着他的眼窝子,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邓光辉从自己寝室过来劝架,想把董桂枝拉出去,反被她把手咬了一口。甄克凌从来没见过这阵仗,吓傻了,一句嘴都不敢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