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聲問君卿:「你可知出家一般可需舉行什麼儀式?」
君卿想了想,道:「我記得幼時教我經書的先生說過,若是當真正信佛法,必受三皈五戒,如法受持。」
我道:「這麼說,也未曾有人聽聞蘇劍知拜了哪方主持為師的?」
君卿:「嗯……」
我陷入了沉思。
一個人好端端的,到底會因為什麼原因出家呢?或者,會因為什麼原因,要佯裝成一個出家人呢?
不過,不論蘇劍知是被他的夫人害了還是被他的兒子害了,我想到此前他那道深不可測的目光,不禁生出感慨,哪怕行事已如此謹慎,卻還是著了道,真不知說什麼的好,身居高位者也當真不容易。
想到這裡思緒驀地一頓,腦海中浮現師姐的身影。
她在雪域山莊這些年,有小白和他一眾教眾虎視眈眈,護法之位想必坐得也不安穩,加之她似乎還有別的身份,背負著別的秘密……怕是睡個安穩覺都是奢侈。
想到這裡,不知不覺抬手摸了摸胸前的令牌,隔著一層薄衣衫,隱隱可感覺到玄鐵的冰涼。
「不知道這附近哪裡有酒樓呢……」我自言自語道。
「什麼酒樓?」君卿問道。
「沒什麼,」我搖搖頭,又想起一件事情來,「對了,方才起就沒有看到江胡,他去哪裡了?」
君卿還未及回答,我和他同時聽見了江胡的聲音,我兩同時一震,又同時兩眼放光。因聽見江胡的聲音隱忍,似是壓抑著某種痛苦難言的情感,而這隱忍聲音叫出的是:「索爾。」
循聲望去,天邊最後一抹餘暉灑在鳳尾竹葉上,穿過安靜竹林,江胡的聲音正是從那頭傳過來,我輕手輕腳上前,伏在繁茂枝葉後,隱約瞧見一緋一黑兩道身影。
感覺到衣角被拉了拉,我回頭,君卿指著一個方向,低聲道:「去那裡,他們聽不見。」
我一愣,讚嘆道:「阿卿你好厲害!」說完喜滋滋推著他鑽進竹林。
等看清那兩人果真是江胡和索爾時,君卿按住我的手,示意不能再往前了。我便找了個舒適的石頭,拍拍裙子坐下,一手撐在他的輪椅上,略有些憾意地道:「若是有盤松子兒就好了。」
君卿點頭,深以為然。
而前方,索爾神情冷漠,一副轉身欲走的模樣,但她的一隻手腕卻被身後的江胡緊緊拉住,我頭一次見到江胡露出那樣的表情,他的臉色蒼白,目光複雜難辨,拉住索爾的那隻手微微發抖,可叫出人家姑娘的名字後,卻又遲遲發不出聲音。
只見索爾嘴唇動了動,甚至懶得轉身看一眼身後人,只冷冷道:「放手。」
江胡不說話,緩緩低頭,看著自己拉住她的那隻手發愣。
索爾微微眯了眯眼,手臂猛地用力掙了一下,結果——居然沒掙開?
我和君卿不約而同瞪大眼,這姑娘那麼好的身手,居然甩不開一個癩皮狗?
江胡仍是不說話,垂頭喪氣的模樣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
我和君卿等了片刻,又默默挪動了一下屁股,換了個姿勢,終於聽見江胡開口。
許是這句話已憋了許久,出口又急又快,還有些語無倫次:「跟我走吧,我帶你離開這裡,蘇家不是個好地方,你在這裡會被——」
他的話沒有說完,索爾已旋身退開一步,她的身法巧妙,似乎並不急著掙脫江胡的牽掣,卻在退開的同時錚然拔出腰間長劍,一劍反擊。
這一劍當真沒有留情,是直對著江胡那隻手削下去的。
我尚眯著眼點頭,心道江胡說得對,蘇家確實不是個好地方——就給這一幕驚得瞠目結舌,一旁君卿也瞪眼呆住。
江胡驚醒得還算及時,可即便如此,劍尖還是削掉了他一截衣袖,碎布片飄飄裊裊,落在地上,被劍氣聚起的風吹得滾了一滾。
索爾一擊後便乾脆地收劍入鞘,伴隨一聲清脆錚響,是她溢出嘴角的輕蔑冷哼。她轉身背對江胡,淡然道:「今日一事,看在公子是府上客人的份上,我不作計較,若有下一次,」那聲音陡然變得陰狠凌厲,「就別怪刀劍不認人。」
我和君卿雙雙一震,眼巴巴望著江胡,只看他會做出什麼反應,是一把衝過去強行抱住姑娘說出諸如「你殺了我吧,就算是殺了我我也不會放手」或是「不,你才不捨得傷害我」之類的話呢,還是乾脆利落地親上去呢……
然而此時的江胡如同滾在他腳底的那抹碎布片一般,眼神愣怔,表情空茫,良久,才聽他自言自語道:「刀劍不認人……不認人……」
我和君卿不約而同嘆一口氣,分明感受到彼此怒其不爭的心情。
第三十三章
回去的路上,我問君卿對江胡和索爾的事情有什麼看法,他表示還能有什麼看法,自然是江胡看上了人家而人家沒看上他而已。
我被他的榆木腦袋氣死,江胡看上了索爾這沒的說,但索爾有沒有看上江胡,這就不好說了,只因女子心海底針,想要辨別她們什麼時候心口如一什麼時候口是心非,是最厲害的老夫子都搞不定的學問。
後來我才明白,此時君卿早已用最簡潔的語言概括了這件事的本質,不得不承認,哲學家看問題與普通人看問題果真不同,這是後話。
這天的晚飯吃得很安靜,我暗暗端詳江胡,他似乎仍沉浸在差點被心上人劈掉手的悲傷里,連最喜歡的糖醋小排都快被我吃光了也沒有動手來搶,不禁感到同情,便將最後一塊糖醋小排夾給他,這個舉動令人震驚,震驚的人里也包括江胡。他僵著脖子瞪碗裡的糖醋小排,抬頭戰戰兢兢看我,嘴唇抽動幾下,卻什麼也沒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