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日而夜,白沙未眠。
夜以继日,白沙未眠。
日日夜夜,白沙安眠。”
*
商挽琴忽然停下脚步。
“听见了吗?”她问。
其他人看过来。火光照亮他们脸上的疑惑,于是她知道他们没有听见。
“像是什么歌谣,反复唱那几句……算了没什么,先不用理我。”
她摇摇头,看向前方。
登云树下已经乱成一片。他们不是第一个到达的人,此时,大批灯火已经照亮了黑夜,又被沙漠的夜风吹得瑟瑟发抖。登云也树颤抖一般摇荡,发出不安的窸窣声。
树下,原本是泉眼的地方,此时已经坍塌,变成黑黝黝的地洞。琉璃部落的人围在四周,中间是远山头人。他趴倒在地洞旁,一手紧紧抓着心口,一手还紧紧抓着那根黄金手杖,正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流云,流云——我宝贵的女儿,被恶鬼捉走了!”
他猛然抬头,脸上的肥肉急促晃荡;两束目光从肉的褶子里射出来,扫视四方。
“谁能救救流云?救出我的流云,我不光给你白沙城的地图,还给你最好的琉璃宝石!”
琉璃宝石的价格向来不低,何况远山头人是出名的豪富。在财富的诱惑下,四周嗡嗡的议论声一下放大了。商挽琴认出了那些属于中原人的面孔,他们都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而且已经有人凑上去和远山搭话。
也有很多人踌躇着,喊道:“远山头人,你让我们发誓,不在夜晚靠近登云树!现在好了,流云公主被恶鬼捉走了,我们又要怎么进去?”
远山愣了一下,嘴唇嗫嚅几下,忽然一骨碌爬起来,用黄金手杖重重敲着地面。
“你们这些中原人……我知道你们最爱玩把戏!你们肯定有办法进去!”他恶狠狠地说,“现在情况不同了,什么都没有我的流云重要!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反正,谁能驱逐恶鬼、救回流云,谁就是琉璃部落的座上宾!”
说着,他的目光忽然射向这一头。
“镇鬼王!我的流云待你如珠似宝,你却不肯回应她的情意,现在她糟了难,难道你也要袖手旁观?要是这样,沙漠最冰冷的夜晚也不如你的心寒冷!”
李凭风被点名,身体僵了僵,旋即他踏前一步,沉声说:“远山,不必你说,我也会前去捉拿恶鬼。我身为镇鬼王,难道能坐视恶鬼伤人?”
远山大声赞了一句,神色稍缓,而后竟又看向商挽琴。
“商姑娘——我的女儿很喜欢你,她将你当作好朋友、好姐妹!要是你能救出她,我许诺的报酬也同样给你!”
怪了。商挽琴先是意外,然后眯缝了一下眼睛。她和流云认识也就几天,远远谈不上什么朋友、姐妹,远山点她的名干什么?
她心中疑惑,表面沉稳,很干脆地点了头,说:“我当然会去救人。”
远山嘴角的肉抖了一下,好像是一个微笑。接着,他又同样询问了乔逢雪,再挨着点了其他人的名字,鼓励他们下去救人。
所有被点名的,无一例外,都是从中原来的驱鬼人。一部分人答应了下去救人,另一部分人表示,受限于誓言,他们真的没办法在夜晚进入登云树。
风呼啸着,又混杂了人的声音,还有火焰的噼啪声,让夜晚喧闹又寂静。
琉璃部落的人们簇拥着远山,他们大多低着头,好像都被吓坏了、正在惶恐。他们也会相互低语,相互握紧彼此的手。
然而……
商挽琴安静地观察着他们。在他们之中,一些矮小的孩子紧跟在大人身边,谁都没有哭闹;其中一个孩子正盯着她看,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从始至终没有眨眼。
商挽琴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看向乔逢雪,没出声,只用眼神表露疑惑。而乔逢雪也没做声。火光映亮他的侧脸,他眼中也有晃动的光影;在这安静的片刻里,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这时,前方又爆发出一阵嘈杂。
有人询问远山头人,流云被捉走的前因后果,这个问题却惹怒了远山。这名小山一般庞大的男人,爆发出一声怒吼。
“都怪这个卑贱的奴隶——!”
他弯下腰,一把提起脚边的影子。这时人们才看清,他脚边原来趴着一名瘦弱的女性;和远山庞大的身躯相比,她是那么不起眼。
远山一只手就提起了那影子,怒喝一声,竟直直将她扔了出来!
那人影一动不动,没有任何挣扎,重重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火光照亮她的轮廓,也照亮她那嶙峋的脊背、凌乱的头发,还有僵硬的脸庞,与玻璃球一样的、一动不动的眼睛。她背上有一道不轻的伤口,看上去还很新鲜。
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远山头人用夹杂了本族语言的话,激动地喊道:“这个卑贱的奴隶欺骗她的主人,让流云在夜晚靠近神树,才让恶鬼苏醒!这个背主的奴隶,她值得死去一万次!”
商挽琴的手指弹动了一下,但没有更多动作。她盯着奴隶的眼睛,那双无神的眼睛恰好朝向了她的方向,宛如在和她对视。
这时,乔逢雪走前一步,有意无意遮在了她前面。
“救人要紧。”
他声音不大,但就是盖过了那些激动的吼叫、嘈杂的私语,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过来。他说:“如果没有其他要交待的,我们就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