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欣看了看之后几天的日程安排,直接给沈宝云发了条消息,说好周六过去吃饭。
再翻了下和小灰人的聊天记录,到底还是作罢了。她必须处理好和他之间的关系,正常即可。
谷烨却鼻子出气笑了声,像是叹气,又像自嘲,把手机揣回西装内袋,对着旁边墙上的镜子整整领带,振作精神,走到大堂里去。
虽然总是假以小朋友之口,他自己其实也不满意。丛欣上任之后做的那些事,确实让他作为GSM的日子好过了一点,但他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而且,跟别人比起来,更让他觉得不舒服。
首先,便是邱岭。
一样是同期的管培生,号称同窗,他与邱岭的关系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说起来也怨不得他,是邱岭先冒犯了。
培训第一天,一桌人互相介绍,哪个学校毕业的,读的什么专业。
轮到谷烨,说出大学名字。那只是一所在上海人看来很一般的一本院校,邱岭却哇了声。谷烨说你哇什么?邱岭看着他问,这学校很好吧?旁边人都笑,谷烨当时就尬住了。邱岭过后找他解释,态度很诚恳,说我真的觉得这个学校很好,那时候想考它家的专升本,但是说211院校已经不招专升本学生了。
谷烨这才知道邱岭不是故意拿他开玩笑,她的确是那批管培生中的异类。不像其他人都是校招进来的应届大学毕业生,她江苏农村来的,在当地旅游学校念完技校就上班了,已经有五年多的工作经验,先是在一家名字都没听过的单体小酒店实习,后来跳槽到静铂房务部,从清扫员做起,先升到组长,与此同时还读完了成人自考的大专和专升本。
这艰苦奋斗的故事听来足够励志,却让谷烨更加不爽,只觉邱岭调侃了他还兼道德绑架,搞得他连不高兴都没法明着来。
后来一起上了个把月的课,更让他看她不惯。
那时候的邱岭总是穿着酒店发的衣服,白衬衣,灰西裤,黑色中跟女鞋,背一个印静铂LOGO的帆布袋进进出出,每天最早到,上课总是坐第一排的位子,无论讲课的是谁,她都一脸仰慕加求知若渴地看着,不时点头,发出“嗯”、“哦”、“啊”这样的声音,每个笑话都笑,从来不会让讲课人的任何一句话掉到地上,不管人家问什么问题,哪怕说得再磕巴,她也一定举手回答。可英文也是真的差,有时候是外籍经理授课,她明明连问题都理解错了,驴唇不对马嘴地也非要讲上几句。
谷烨当时腹诽,这人学捧哏的吧?等培训班结业,给她发个捧哏证书。
偏偏她还特别喜欢问问题,有时候找上他,他不好意思不答,却也难免不耐烦,就一个doubleoccupancy、doublebedroom和twinbedroom,费了老大功夫才给她解释清楚区别,差点把自己也给绕晕了。
邱岭:“Doubleoccupancy就是双床房?”
谷烨:“Doubleoccupancy是两个人入住。”
邱岭:“哦,Doubleoccupancy是两个人入住(边说边记),那doublebedroom是双床房?”
谷烨:“Doublebedroom是大床房。”
邱岭:“啊?”
谷烨:“Twinbedroom才是双床房。”
邱岭:“……”
谷烨叹气。
邱岭大概也察觉到他的态度,隔三差五地跟他套近乎,有事没事搭个话,顺道带个早饭什么的,除了员工食堂的包子和三明治,还有附近路边摊卖的“包脚布”,趁他值大夜班,热乎乎捧着来前厅,兴冲冲塞给他。
邱岭说你尝尝,这家好多人排队,特别好吃。谷烨说我谢谢你啊。邱岭说没事没事,你要是喜欢,明天我再给你带。谷烨扯嘴角做出个标准的迎宾笑,等她走了,反手扔进柜台后面的垃圾桶,按一泵免洗洗手液洗了手,再掸掸西装,生怕沾上煎饼渣。
这情况一度愈演愈烈。有人在传,说邱岭是不是暗恋谷烨啊?谷烨更崩溃了。他自小桃花旺,校内外追求者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邱岭这样的,拉低他整个桃花盘的档次,只能让他徒生尴尬。所幸后来他走内部招聘来了江亚饭店,总算把这段黑历史甩掉了。
就这样直到现在,邱岭又跟他成了同事。
多年未见,邱岭上班的时候换上了私人管家的制服,看起来更加挺刮光鲜,但下班还是老样子,穿一身不知道哪一年哪家酒店发的衣服,只是背的包换成了印江亚饭店LOGO的帆布袋。
说话做事更得体老练了些,但性格一点都没变,不管在哪儿都会替陌生人开门、按电梯,见人永远春风拂面,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开心的,妥妥的服务型人格,宛若一只家养小精灵。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曾在艰苦奋斗多年之后,与他站在同一起跑线,然后继续艰苦奋斗多年,升职,买房,换工作,全世界的人都在说躺平躺平躺平,她兴兴头头,毫无怨言,没有哪怕一丁点觉得累的迹象。
每每看到她,谷烨便有些伤春悲秋,更有些怀才不遇之感,心想这都哪里来的劲头,自己又为什么没能遇上个伯乐看中呢?
而且,还不光是邱岭。礼宾部这个月也进了新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小朋友,同样是走内部招聘,从东北一家瀚雅旗下的度假村过来的,名叫胡凯伦。
这人上班第一天,谷烨就在员工更衣室里看见他,正对着自己储物柜上的名牌拍照,说要发条朋友圈,配文:终于在大上海拥有了一小块写着自己名字的地方。
活脱脱一个小地方来的青年,那种自称要去哪里哪里“发展”的类型。谷烨每次听到这“发展”二字便觉得好笑,只觉听起来像是要建功立业封狼居胥,其实要么工地搬砖,要么电子厂拧螺丝。这个胡凯伦就给他这种感觉,令他不屑一笑。
但反转打脸来得也挺快的。
江亚饭店这样的老建筑,好出片的地方不少,常有过来拍照的网红,消费一杯咖啡,耗上大半天。
早在谷烨还是大堂经理的时候就立过规矩,只要他们穿着、行为不过分,客人也不多的情况下,前厅人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必干涉。毕竟这些人在网上多少有些声量,搞不好就是一场负面舆情,搞得好了还对酒店有宣传作用。
自胡凯伦到来,江亚饭店的大堂便又多了一个拍照打卡的景点,每天见他穿着崭新的金钥匙制服,迈开长腿在大堂走来走去,笑起来又有些腼腆,眉眼弯弯,露一排白牙,标准阳光快乐小狗,情绪价值拉满。
有人找他合影,有人赞叹:“哇!好帅啊!”
旁边还有老阿姨问:“小伙子你多高啊?”
胡凯伦爽朗笑着回答:“我一八八,女士。”
又有人议论:“这就是那个外滩头牌吧?”
“不是,这个明显是新的,外滩头牌都多少年了。”
“也对,85后帅哥早不行了,现在是00后的天下。”
谷烨听见,愈加感到疲惫,只在心里呐喊:我是90后!!!
第3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