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词穷又嘴拙,满心只有一句:“对不起啊……姐姐,对不起……”
“对不起,我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关心你的处境;对不起,太晚发现这件事,太晚找到你。”
对于外面的世界,她们都很弱小;在对方的面前,她们却总是刻意地表现强硬。以至于,许多年,她们不知道彼此经历了什么,各自呆在自己的炼狱里,无暇理会亲近的人发出的求救预警。
没有料到姜小婵会突然道歉。
姜大喜愣住了。
她凝视着妹妹那张欲哭的脸,逐渐地,一身尖锐的怒气散去,顿时失去了再跟姜小婵吵架的力气。
眼瞳中,取而代之的情绪是迷茫,荒芜。
像抽干了灵魂的木偶,姜大喜面无表情,浑身只剩空洞洞的孤寂。
她们生于同根,最激烈的竞争关系,视彼此为最强劲的对手。
妹妹撞破了她最不愿意示人的那一面,姜小婵的怜惜比姜小婵的恨意更让姜大喜难堪。
“你走吧,我没事。”
沉默良久之后,姜大喜态度冷淡地告诉姜小婵。
“不需要说对不起,不至于。其实,我过得很好。我和齐澍两情相悦。现在的日子我很喜欢。住大房子,不缺钱花,奢侈品名牌包,我想买就买,不像以前,只是个村里没见识的穷丫头。”
红色的唇,黯淡的眼,姜大喜仿佛一朵衰败的玫瑰。
经年累月,受困于笼,她进化出一套自我安慰的话术。这份顽固的自尊心,让她能在外人的面前有个人样。
可姜小婵不是外人。
“今早你跟我说的话,我记得,你不愿意看到我重蹈你的覆辙。这是一个来自姐姐的劝告,这能说明,你现在过得不好。”
“别装作自己很了解我。我没你想的那么可怜,如今的生活是我自己选的。”姜大喜有她的污浊阴暗,也无意伪装成纯白无瑕的受害者。
“至少,我了解,你不是一个没志气的人。从小,你努力读书、画画,有自己的追求。你想被给予厚望,想靠自己撑起我们的家,想大家看见你的光鲜漂亮。我熟悉你的要强。”
牵起姜大喜的手,姜小婵特别认真地跟她说话,认真到有些傻气。
“姐姐,你背着的担子太重,卸下来给我吧。我长大了,以后,我也能扛。这次我们一起走吧,好不好?我们现在就走,离开这儿,离开这个男的。”
姜大喜看着比自己小五岁的妹妹,她有一双聪慧明亮的眼睛。姜小婵先前眼里含着的泪水,现在都变成了亮晶晶的光芒。
在她的目光中,她见到当年同样18岁的自己,那时的姜大喜也是这般天真烂漫,双目有光。
“你的话,太大太满,也太轻巧……”
沉下脸色,姜大喜拽着姜小婵回归现实。
“为什么要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吃那种苦?你知不知道,我们家过的好日子,全是仰人鼻息换来的?你知不知道,齐澍有钱有势,背后的家族势力滔天,有使不完的手段。他轻轻松松可以让妈妈失业、让你的学没法上下去,也可以让我们都找不到工作。姜小婵,你想要你的未来被毁掉吗?你以为,我们能走到哪里去?”
这番话没能吓到姜小婵,她高高地昂着脖子,神色淡然。
“天高地阔,我认为,我们哪里都能去。”
姜大喜忍不住打击她:“你能这么说,是因为没感受过处处碰壁的滋味。”
一本正经地,姜小婵说着胡闹的话:“就算,齐澍真有滔天权势,又怎么样。没关系的,我不读大学了。我本来就没那么喜欢读书,是因为想追赶你,跟你一样上大学,去到跟你一样的城市,我高中才读得这么费劲的。”
“别瞎说……”姜大喜嘟囔:“你考得那么好,怎么能不上学?”
“没事,我聪明,上学和不上学都是前途无量。”
越说越真,姜小婵底气十足,看上去无比的自信洒脱。
“我们可以一起出去打工,养妈妈,日子总归都可以过下去的。齐澍再厉害,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外面总有更广阔的世界。重要的是,我们都好好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有家人在身边。”
妹妹的话语,过分理想,美好得好像童话故事。
姜大喜微微地触动,也产生了一线不切实际的希望。
在八月的末尾,她看见了《卖火柴的小女孩》般的场景:前途未卜的大雪中,她们在暗夜里簇拥着,点燃手中的火柴,眼前的橱窗亮起,映出未来有一片光明广阔的天地,她们都好好的,去到远方,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咚。咚。咚。”
地下室里的时钟响起。
被那声响吓得一哆嗦,姜大喜如梦初醒。
“这不是拍拍屁股就能一走了之那样简单的事。我和齐澍之间,远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
赶紧将这场短暂的异想天开的对话收尾,她的视线飘忽,心思不宁。
“时间晚了。姜小婵,你该走了,这里不方便你留宿。”
这一次,姜大喜催她走催得分外急切。
姜小婵不依不饶:“没那么简单,我们可以一起做计划。有多复杂,你可以详细地跟我说清楚。今天你不跟我走,我就再来找你,我每天都来。”
她严肃地警告她:“姜小婵,别再出现在这附近,不合适。”
“那你考虑一下跟我走的事,好吗?”
盯着妹妹恳切的眼神,姜大喜最终松口。
“我会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