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蛟还愣在原地,钟栏愉快地露出恶毒笑容:“说不定这对顾皑之是种解脱,反正早晚也要被玩死在你们手里。”
说罢,他扬长而去。
只余陈蛟站立在原地,心底一片对自己的冰凉嘲讽。他很想动起来,哪怕只是笑着反驳一句也好,毕竟他从未爱过顾无鱼,不过是实验工具而已。要死了或许有些遗憾,也就仅此而已。
——但他不能克制住心头阴鸷的怒火,皇甫钧到底还是用顾无鱼试药。
难道皇甫钧真的不知道顾无鱼这么些年被他折腾下来早就出气多进气少?还是说,一向算无遗策的他的老友,正是看准顾无鱼时日无多,才大袖一挥,逼着顾无鱼服下‘无憾’。
不,肯定不用相逼。
顾无鱼一定又是用那种空茫的眼神看了看那瓶精致的剧毒,然后一言不发仰脖喝下。
这样就能解释他为什么要搬出去,皇甫钧又为何黑着脸告诫自己不要再折磨他。
原来如此。
原来你,真的活不久了。
陈蛟玩死过太多人,对于顾无鱼,他也是抱着玩到死再算的。然而当他迈入屋内,看到顾无鱼灰白面色和止也止不住的口角血色,他突然觉得这次顾无鱼很可能不会再醒来。
就算自己给他下多重的药,他也从未曾呕血,如同要将一腔肝胆都撕裂般,合上眼,寂静冰凉,不用触碰都感受到周身凉意。
陈蛟沉着步履终于微见踉跄,他稍稍弯下腰,觉得有什么冲动即将破茧而出。
他压抑着喉咙中凉薄的嘲笑,挺身审视皇甫钧。在一群手忙脚乱的下人中,对方面色难辨。只是那双一向扇不离手的高贵手掌,正紧紧握着顾无鱼冰凉臂膀。
仿佛只要那样,床上的人就能复苏脉搏一般。
陈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雄浑笑声中透出莫名凄厉:“到底还是你棋高一著……“
他注视着顾无鱼的眼神慢慢涣散,他咬紧牙关想质问,却发现自己毫无权利。
顾无鱼可以为他们下厨,可以忍受他们花样百出的折腾,但就是不能为了他们而不去死。
生死天意,原是咎由自取。
十四恋爱和长肉一样,都是在劫难逃的事
顾无鱼张开双眼,连眼睫颤动亦需要挣扎。帐顶是他熟悉而惧怕的纹样,长梦中一种寒凉毫无理由侵袭而来,凉彻骨髓,才悠悠醒转。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睁着双眼,因为视线里只有模糊暗沉的光影,连轮廓都失去。
他安静回想,也确实到了快要失去视力的日子。
从今往后若谁也放不进眼内,该是怎样一种轻狂孤傲?
他兀自轻笑,孑然一身,百病缠身,无法作答。
床边似乎有什么人在争执,那声音大到连顾无鱼都可以听清。虽然一字一句都谈及他,但其实和他并无关系。
两个联手把他搞得半死不活的人,如今再来同情或讥讽,都毫无意义。
“你居然能让他试药——就算死,他也真是蠢死的。”陈蛟冷冷地挑眉质问,语气里强自压抑的激愤还是自讽刺中透露端倪。
“他自己愿意,何况不一定会死。”皇甫钧袖手,硬邦邦甩出一句冰冷回答。
两人视线均胶着于顾无鱼身上,然而面色惨白的男子没有丝毫回应,只是兀自陷在锦绣被褥间,苍白得吓人。
“……既然如此,让我带他走。”陈蛟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你连已经快死的人都不放过?!”皇甫钧骤然发难,眉宇间是沉沉怒气。
“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人就是你,呵,至少我不会一步步逼死他。”
两人目光对视,良久,皇甫钧阴鸷地笑出来,“就算死,他顾无鱼也是我皇甫家仆,一个下人而已,死便死了,我何须在意。”
陈蛟微笑颔首,眼神中却升腾起愤怒,“好,好,真不愧是皇甫家主。那便请看在我们多年知交份上,把这个无足轻重的下人交给我带走。”
“笑话,他若走,谁来为阿鸿试药。”皇甫钧镇定回答,手心却在袖中慢慢变得濡湿。
额头上青筋一阵阵跳跃,激昂言辞之下他已经听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然而他依旧挡在床前,是完全防御的姿态。
陈蛟终于笑出声来,眼底神色玩味,“我一直以为我才是没有心的那个,想不到还是你更胜一筹。顾无鱼付出这么多,到头来,不过是死得轻如鸿毛。”
他身体前倾,皇甫钧毫不怀疑下一刻陈蛟腰中刀将出鞘。
然而皇甫钧凝视陈蛟自己都未察觉的愤怒面容,忽而亦朗爽一笑,“彼此彼此,我本来以为,经过那山中三日,你能少折腾他些。若不是为了让你别玩得太狠免得耽搁试药,我也不会同意让他跟你去。”
“你说什——!”
皇甫钧居高临下看着陈蛟,神色间得意而悲悯,“可惜你还是抓不住机会,你喜欢他是不是?你不敢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工具!”
陈蛟手中刀刃直至皇甫钧咽喉,那一刻他将一切谋略计策利都置之度外,只剩一腔纯然愤怒,和不知来由的恐慌——“我永远不会喜欢上一个工具,永远。”
对峙间皇甫钧神色逐渐变得冷漠,“既然如此,我的家务事你便毫无资格置喙,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关系的份上,我不计较你的冒犯。”
陈蛟却并未收刀,冷嗤一声,他咬牙切齿问道:“话说到这里,我也有一句话要请教。如果你高高在上的皇甫家主不是心系这件工具,为何不索性把他扔给我处理?还是说,你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