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这下得知了三个消息。
第一,家里好像进贼了。
第二,楚长明不知去向。
第三,圣子要来云仙斋了。
云梦泽:“……”圣子不好好在般若寺待着上他这里来干什么?
应龙所在之地是一处洞窟,门口把守着两个士兵,里头一条道通到底部,石壁上每隔二十步就点着蜡烛,这里面无风而且阴森漆黑,似乎连那烛光都染着冷蓝色。脚下的路崎岖,总要摸黑走一段距离,这时候,沿着钟乳石滴在不知哪个地方的水声,分外明显,似乎穿透了耳膜一般具有尖锐感。
在这种情况下,生什么都不奇怪,比如洞窟忽然倒塌。
萧公子倒是闲庭信步,比他这个正常人都要快上几分。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汇聚的光忽然越来越多,在拐过一块突出来的石壁之后,眼前所有的一切,豁然开朗。与此同时,楚长明感觉到了一阵战栗——龙的威压。
这是血脉低等的生物对高等生命,骨子里带来的臣服感。
楚长明忽然想起来萧公子说“我才是应龙的唯一的主人”时,对他的感受,似乎和此刻如出一辙。
但那份震撼的感受转瞬即逝,根本抓摸不到一点尾巴,眼前的人的气质又温润起来,仿佛一个侍花弄草的邻家子。
金光在空中闪耀,比金子更纯粹,比阳光更神圣。上方和地底的石头呈犬牙状,一个向下垂挂,一个向上生长,大约十来根,一人环抱来粗,与其说增长了应龙的威严,不如说,更像个无形的牢笼。
在那之间,是一团淡淡的金光,等看清了以后,才现那些如铜镜一般大小的金光就是应龙的鳞片。金光像水流一般涌动着,又似一座坚硬的山的腾挪,洞窟似乎整体都摇晃了一下,那道金光渐熄,却仍比烛光要亮,照着脚下的路。
它巨大的头颅,血盆大口里出一声嚎叫,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喜悦,它如桌面一样大的眼睛里,透着猛烈的兽性。
却在看到萧公子的那一瞬间,乖顺地垂下了头颅,闭上了眼睛,任一个人类像抚摸一只宠物一样,把手放在它的眉心之中。
这样的场面,对楚长明而言,又是一种震撼。
普天之下,真龙十不存一,他也不是没有见过龙这种生物,以前和凤兰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除过恶龙。
但以往他所见过的龙里面,眼睛里不会有眼前这条龙一样复杂的情绪,它看着萧公子的时候,那双眼睛不再是兽性,更像是一个人类老者浑浊的眼神,似乎它已经经历过许多他人无法想象的事情,或喜或悲,才能有这样一双眼睛。
“我的主人。”它苍老的声音如大钟一般在空中响起,仿佛那一瞬间世界都是黄昏的,血色般的夕阳余晖铺天盖地,高山上就有如它此刻韵味的钟声,“我以为,您早把我遗忘。”
“怎么会呢。”萧公子轻笑。
应龙再次在空中翻腾了一会儿,头颅却始终保持在萧公子能够抚摸到的位置上,它落下一声叹息,比秋叶的凋零更苍凉,它毫不在意楚长明的在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而萧公子也不在意。
“您英明一世,如今却是赌错了。”它说,“可是我知道,错不在您。毕竟对方是天道。”
它又说:“如今云仙斋百姓昌平,又得明主,云梦泽此人,很受天道厚爱。”
楚长明可以感觉到,应龙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的。
它看了看萧公子,眼中怎么也止不住那股凄凉和惋惜,它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它忠心爱戴它的主人,它的尾巴焦躁地磕在墙壁上,卷落下一大堆乱石,它忧心忡忡,它无可奈何。
最后它说,“如果不是我闹将起来,会不会,他们都不会允许您来见我?”
萧公子摇了摇头,“他们不是那种人。”
“可是,可是——!”它这次用尾巴打碎了一块更大的石头,恼怒极了,爪子捏碎了一根巨石,出轰然的碎响,它的语气阴森起来,“我想杀了他们。”
这种地方从来不可能禁锢住它,能使它乖乖地待在这里的,只有萧公子。
萧公子收回了手,捂着嘴咳嗽了一阵,咳得身体颤抖,手臂撑在了墙上。楚长明握着他的手给他灌进去了一些灵力,虽是治标不治本,但却聊胜于无。萧公子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慢吞吞地垂下手,忍耐着身体里传过来的疼痛,脸上露出轻松的微笑,他正要说些什么。
应龙语气沉沉地说:“您就一点都不感到悲哀吗?”
“悲哀?”萧公子哈出了一口气,眉目轻松了几分,笑着说:“我无时无刻不替自己感到悲哀,悲哀得似乎都忘了我原来是在悲哀。”
他停顿了一下,带着洒脱又轻松的笑意,“应龙,我每次来你都是和我说这些,不觉得无趣吗?你走过那么多天地,怎么心胸没有开阔起来,每天沉湎在过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这句话,是在劝解应龙,还是在劝解自己,或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