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不是你的错。”
盛昕音问:“你恨她吗?”
周屿没答,仰头靠在椅背,“我对我爸一点印象都没有,听奶奶说,他是个喜欢折腾的人,人也幽默,很会讲笑话,经常逗得周围人哈哈大笑,我……我妈可能就是因为这才嫁给他的,但这种一时上头的感情很难长久维持,婚后他每天十八个创业主意,每个生意都血本无归,房子也抵押出去了,我妈生了我以后,没出月子就跟他离了婚,算是及时止损吧……”
即便如此,盛昕音也不觉得严霜值得同情,她内心无疑是向着周屿的,更看不上严霜的绝情,但她只是点点头,“我大概知道,你失踪以后……我在你住处附近问了很多人。”
基本拼凑出了那个少年十八年的坎坷人生,不用他再在她面前掏心挖肺地自揭疮疤。
周屿沉默了一会儿,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软软的,盛昕音没躲,听他哑声说了句,“我好累。”
周屿的性格一向内敛,喜欢用冷淡武装自己,几乎从未将压力和负面情绪外化过,尤其是在她面前,这似乎还是第一次。
盛昕音静了片刻,“我带你去个地方。”
四十分钟后,两个人在户外用品专卖店换装完毕,盛昕音一身短打,鸭舌帽,宽松的灰色防晒罩衫,牛仔短裤,登山鞋,两条腿又白又直。
周屿挑了套最便宜的休闲装,回力鞋,但盘靓条顺,看上去依然很有型。
“出发!”盛昕音单手扶方向盘,行云流水般地倒车,转弯,开上主干道。
周屿问:“我们去哪儿?”
“爬山。”
周屿没作声,盛昕音笑着看他,“就是累才要上山,保管你回来睡个好觉。”
平洲郊外有几座海拔不算高的山,不算是正规旅游景点,工作日显得很清静。他们把车停在半山腰,那裏有条路通往山顶,几乎看不到游客的踪影。
刚刚下过雨,山色空蒙,雾气一团团聚集在山谷中,山路阶梯平缓,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过爬山还是消耗体力,随着高度的攀升,周屿的额面渐渐渗出一层细汗,他不自觉张嘴呼吸着天然氧吧的新鲜空气,似乎真的没那么累了。
走了大概一个半小时,他们终于到达山顶。幽深秘境,满目皆绿。
盛昕音看周屿还有茫然,“喊呀——”
周屿没懂,“……喊什么?”
“还能喊什么?”盛昕音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喊,严霜你不配当妈,我恨你!难道喊,喂,你好吗?”
这个冷笑话并不好笑,不待周屿接话,盛昕音已经双手卷成喇叭,冲着山谷大声喊道:“去你的循环,去你的凶手,尽管来吧,姑奶奶我不怕!”
不管多么用力,发出多大的声音都会立刻被山谷内葱郁茂盛的植被吸收,变得细小而微弱,像是那些负面情绪也随之一扫而光。
周屿最终什么也没喊,只是在盛昕音的催促和鼓动下仰天长啸啊了几声,但已经足够了。
发洩过后,真的很痛快。
回程路上,盛昕音把公司值班的司机叫了过来,她平时不怎么热爱运动,勉强坚持走下山,两条腿都快报废了,车是不能再开了。
刚到家,盛昕音立刻就毫无形象可言地瘫倒在了沙发上。
周屿送她回来,没急着离开。
盛昕音的脚支在地毯上,双腿并拢歪在沙发裏眯着眼,累得脑子昏昏沉沉的,连舌头都有些打结,“天杀的,爬山这种运动真不适合我。”
周屿走到她面前蹲下来,“谢谢。”
盛昕音睁开眼睛,刚好对上他清澈的黑眸,她侧过身,手掌垫在脸颊,低声开玩笑:“你打算怎么谢我?”
“你想让我怎么谢?”
盛昕音拖长声音拿乔,“让我想想啊,这个时候如果是……男朋友的话,应该会——”
她的话音未落,周屿已经单膝跪地,凑近用双手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印上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很轻很浅很淡,温热的触感一闪而过,像是一只蝴蝶短暂的悬停。
他的手指抚在她的后颈,又低声说:“谢谢。”
认真地近乎虔诚的目光,小心翼翼的触碰,炽热的拥抱,轻轻的亲吻,微微颤动的眼睫,湿润的将她视如珍宝的对视,盛昕音忽然发现循环似乎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给了他们不再错过的机会。
盛昕音刚想找个理由继续深入这个吻,下一秒,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周屿起身去门口玄关处的包裏拿过来,脸色明显变得有些不开心。
盛昕音反倒笑起来,“谁啊?”
周屿不作声,将手机递给她。
屏幕上闪烁着“宋医生”三个字,盛昕音滑动接通,只是听了几句话,原本轻松的面色逐渐沉下来,“嗯,我会参加的,你……你节哀。”
等她挂了电话,周屿才问:“出什么事了?”
“林教授自杀了。”
“谁?”
“宋医生的老师,十年前因为医闹离开了手术臺,这些年一直坚持跟我们一起做稀有血型的公益。”
葬礼意外
东郊殡仪馆。
追悼厅内,灵堂正前方中央挂着一幅黑底人像,裏面的人面容清癯沉静。
林槐序是平洲市人民医院的专家,来参加葬礼的多是领导和同事,他的遗体会在此火化后迁回老家安葬。
盛昕音和周屿一身黑衣,站在队伍的最后面。
林槐序是跳楼死的,凌晨四点半,在家裏小区的顶楼一跃而下,死志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