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戏上的问题,姜茗从没问过盛初棠,盛初棠也从没主动问过她。盛初棠对她走这条路,有几分未曾明说的意见。两人都憋着一口气,谁也不肯服软。
盛初棠第一次问,姜茗有点儿不习惯。
“不是什么大问题,”姜茗嗫嚅了下,不知道要怎么说,“只是对角色的一些行为动机有点儿不理解,老师已经给我讲清楚了。”
“哦?”盛初棠回想了下剧本,没想出什么特殊的地方,“什么地方?”
姜茗沉默,有些问题问老师很好开口,说给盛初棠听就有点羞耻了,“姑姑,你这是以公谋私吗?”
盛初棠:“?”
“你的中文课老师是这么教你的吗?”
姜茗一噎,小声反驳,“姑姑以前都不问这些。”
“这部戏是我投资,我是制片,”盛初棠凛神,“问问主演不是很正常?”
“才不正常。”姜茗小声嘟囔,她从没见哪个制片会问主演对戏的理解问题。
盛初棠扶额,眸光冷了冷,“茶茶。”
姜茗听见盛初棠手指曲起,关节不轻不重敲在桌面的声音,一下一下,咚、咚、咚。
恍若磕在她心上。
姜茗心跟着颤了几颤,迅速开口,“剧本上写李希回是因为和秦数吵了一架,被她骂醒,才下定决心帮助秦数逃离。我看旁边解释李希回是骨子里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学生,所以才决定帮忙,但是……”
姜茗顿了一下,“我觉得这个理由不是很充分,如果是这样,互相救赎的立意并不能很好的成立,好像单纯成了李希回对秦数的单方面救赎。”
《救赎》,讲述的是发生在二十一世纪初期的某落后乡村的拐卖妇女事件,全剧围绕着被拐卖妇女秦数展开。
姜茗饰演的,是该村唯一的女大学生李希回。故事发生在李希回大一的暑假,她放假回来,见到了隔壁表叔新“娶”的媳妇儿——秦数,两人一点一滴有了交织。
“哦?”盛初棠眯了眯眼,眸子里流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姜茗看不见,看得见她就知道,那是高兴。
“你的老师怎么给你讲的?”盛初棠轻声问。
姜茗抿了下唇,老实说:“她说演员不能只依赖剧本上的寥寥数语,要学会自己发掘未尽之言,深挖角色内心,人性是很复杂的,让我自行体会,如果和剧本有冲突,就问苏导。”
盛初棠敛眸,嘴角漾开笑意,“你的老师说得很对。那你自己是怎么体会的?对你刚刚有疑义的这部分。”
姜茗沉吟了下,“作为这个村里唯一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李希回在知道秦数身上的真相后,面临的,是良心、道德和法律的三重煎熬。但她胆小,不敢和全村人反抗,和秦数接触得越多,就越煎熬。”
姜茗起身,走去书房,剧本和人物小传、笔记等等,都在桌上,姜茗走过去,翻开笔记本,“所以我想,这里想要表达的,应该是秦数身体被禁锢在这个村里,而李希回被禁锢的,是思想。秦数对李希回的救赎,在心不在身。”
姜茗看着笔记底下打着问号的地方,想了想,还是没说。
“就这些?”盛初棠的声音比刚刚平静,“你问苏导了吗?”
姜茗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又不敢不说话,“没问。”
猜也知道,盛初棠轻轻吸了口气,“你分析得很好,”盛初棠回忆着剧本的点点滴滴,斟酌了会儿才开口,“你觉得,那个结局怎么样?”
姜茗眉眼垂下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小小声问:“可以过审吗?”
“你在担心这个?”盛初棠笑了一下,“这是我们操心的事,你只需要塑造好你这个角色,演好这出戏。”
姜茗无可无不可地“哦”了声,没打算反驳盛初棠这句话,回到上一个问题,“很大胆。”
盛初棠:“嗯?”
姜茗重说了一遍,“这个结局很大胆,有点儿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的确,”盛初棠勾唇,“毕竟,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蒋向周一贯是走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结合的路子,她的剧本,个人风格特别强烈。
盛初棠挑中这个剧本作为明月传媒第一个投资制作的电影,也是经过多方考量,从题材到制作团队,都尽量收拢在口碑和实力派中。
唯一的意外,当属姜茗。
“李希回这个角色,”盛初棠点了点桌面,含蓄着说,“你可以好好把握,人物张力很大。”
姜茗没说话,静静听着盛初棠分析。她的态度,平静得就好像那天的事不是真的,两人明明吵过一架,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现在又像没事儿人一样。
盛初棠总是这样,冷不丁又给她一点希望。
“姑姑。”姜茗打断她,她不能坐以待毙。
盛初棠短暂地停顿了下,依然没应,似乎是回过神来,嗓音透出那层本来的凉薄,“要说什么?”
那层凉意一直流到姜茗心里,姜茗按着桌檐,苦笑了下,“快过年了。”她说。
是啊,快过年了。
盛初棠看了眼日历,还有两天就是除夕。
姜茗如她所愿,乖乖待在京都。能一直乖乖的就好了,盛初棠侧眸,目光正好落在姜茗和她的合照上。
那是早年的合照,姜茗十二岁,脸上还有几分稚嫩,笑起来甜滋滋地,乖巧地坐在她身旁,完全看不出旁的心思。
姜茗能乖乖的吗?
盛初棠心底轻声问自己,很快她又给了自己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