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斯先生和布朗先生素未谋面,却一见如故。他们每天一早就结伴出门遛弯,回来后就把自家学生提溜起来,威廉在痛苦中不得不遵守格外健康的作息。
在老师们的监督下,威廉恢复了规律的音乐训练。
练声、练琴、练耳,这些在忙碌的巡演中无法保证,他早已懈怠了。在内心的某个地方,他似乎确实开始膨胀,认为流行音乐不需要这些,或是以他的天赋不需要这些。
他敢保证,布里茨先生是故意叫来了两位老师。他们没有丝毫说教,但是牢牢管住了企图放飞自我的威廉,让他回到创作的正轨。
“威廉,你知道吗?流行音乐本质上是‘个性’。”布朗先生说。
他们正聚在一起喝下午茶,这两位老先生来后,威廉终于拥有了规律的三餐和茶歇。
就是每回喝下午茶的时候,威廉得被迫听老师讲课,仿佛回到学校一样。
“你的嗓音、服装、台风、唱法,这些个性会让你从那些平庸的歌手中脱颖而出。威廉,你的声音和形象足够独特,只是台风还有待进步。”
“布朗先生,您也懂流行音乐?”明明当初在绿墙时,他根本没指导过他们的乐队,还叫他们去找理查德。
“你可别小瞧我。”布朗先生拿起一块黄油饼干,“当初我在西班牙的时候,和洛尔迦在阿布拉罕宫一起参加深歌艺术节,然后手挽着手去听爵士乐。我懂的音乐类型远比你想象得多。”
琼斯先生惊讶:“洛尔迦?难道是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
“不错,正是那个洛尔迦。”
威廉知道洛尔迦,安达卢西亚之子,著名的西班牙诗人。布朗先生说他的吉他是向西班牙吉他大师弗朗西斯科塔雷加学的,以前他的学生们只当他是在吹嘘。
可是现在威廉开始怀疑,莫非布朗先生年轻时还真在西班牙有一段传奇经历?
看到威廉惊讶的表情,这老头顽皮地挤了挤眼睛,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可别误会,费德里科爱的是萨尔瓦多达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个人都有过青春,别以为我是个老头就该固步自封。身体的衰老无可逆转,心灵是否衰老却可以由自己掌控。”
“打开头脑,接受新的东西,这就是对抗衰老的方式。英国这个国家……”布朗先生笑了笑,“孩子,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去到处走走。世界很大,不要早早束缚自己的思想。”
“万分赞同,”琼斯先生抽起了烟斗,“有些关于深歌与弗拉明戈的问题,还请您赐教……”
这俩老头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威廉一边旁听,一边吃点心。
阳光暖暖的,他陷在沙里,舒展放松着脊背。两位恩师好像他的祖父一样,他就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孙子。这是他仅仅存在于幻想中,从未体验过的家庭生活。
突然间,他感到最近总是朦朦胧胧的心被擦亮了,他又拥有了感知快乐的能力。
不是将自己扔到热闹的人群中,用酒精麻痹神经。而是健康充实的陪伴,带来切切实实的幸福。
他听到了鸟鸣,看清了天上的云朵,感受到随着微风晃动的枝杈,都是他忽视已久司空见惯的东西。一切都那么美好,他因为自己活在这样美好的世界中而感到幸运。
当天晚上,他坐在门口的苹果树下,花了一个小时呆,注视着夕阳渐渐落下。
他想到了爱德华。
这段时间,他一直避免去想爱德华。爱德华否定了他的音乐,否认了他的想法,在报纸上公开说他“幼稚”,说他“自高自大”,说他“像个不能独立的孩子”。
威廉痛恨他,只有痛恨爱德华才能让他好受点,才能让他不会被这些言语伤到。
他此时终于开始思考,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幼稚,真的不能独立。
看他离开爱德华之后都干了什么,他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毫无限制的自由没有带给他快乐,酒精搞坏他的身体,麻痹他的神经,也吞噬掉了所有的灵光。
他一歌也没写出来,这就是证据。
他确实依赖爱德华,因为他的恐惧。
他曾经对亲情尚且怀抱憧憬,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告诉他,那些与他血缘相系的人中,只有爱德华称得上真正的亲人。
他难道不是一直纠缠着爱德华,生怕唯一的亲人也离他而去?是他不惜枪击父亲也要赶走企图将爱德华从他身边夺走的人。他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为了爱德华,是为了自己。
他从来没想过爱德华想要怎样的人生。其实他根本没必要做一个摇滚乐手,他有太多更好的选择可做。
太阳温暖了他,他却妄图独占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