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怕在小孩子中也显得奇怪的思维,完全令人找寻不到其中的联系和逻辑,却又天真可爱得不像话,坂口安吾笑了一下,但是在以专研且平等的态度试图理解她,“小鱼怎么了呢?”
樱子晃着她的小腿,缀有蕾丝边的裙摆也一起一伏,整个人是有点前倾的姿势,她稍微歪了下脑袋,“小鱼。”为什么冬天没有呢?
还是那样不利于他人理解的短短的词汇,但是她一身困惑是直接看就能看见的,坂口安吾大胆猜测,“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冬天、天气冷了,池塘里看不到鱼吗?”
她点点头,仰起脸时眼尾略弯,阳光落在了那双眼眸里,灿然的光亮揉碎在其中,额前的绒发、刘海全都笼上了光,樱子的思维从小鱼又到樱花那里。
樱花——
樱子的名字就来源于此,从前的、年幼的孩子没有名姓,在开始流浪之后,从寒冷到来之际走去下一季,在自己真切经历的第一个春日,从一位独居婆婆的家里出来以后,她看到道路旁栽种的花树,有一株极大的樱花树。
樱花已经落了大半,枝条上伸出嫩绿的新叶,春日快要过渡到夏季,她低头看脚边的落花,它们漂亮而柔软,从枝上落下,旅程只有短短的几米,之后就会被来往过路人的脚步碾碎成泥,在这条狭窄的小道上,已经有一条花朵安寂的足迹。
太过年幼的孩子在一瞬间感受到了从身旁拂过的风,还有那股十分浅淡的花香,她眨着眼睫、轻轻地呼吸,有一点,不想要踩上去。
而那位婆婆打开了门走出来,她的脊背弯曲、面容慈和,牵过了这个流浪的小孩儿的手,带她走过小道,“它们是很漂亮吧,但是、但是……”
“樱花在这一季过后,还会有下一季,它们的灵魂在从枝头摇落后,就沉睡在樱花树的最中心。经历漫长的等待,它们在汲取力量,以待在来年的这个时候再开。一次次轮转,一次次开放。”
“不用为它们感怀哟,在每一年都可以见到呢,来年的花树会更大,你也会长大啦。”
“妹妹啊,”年迈的婆婆在笑,她不知是哪里的人,对待女孩子,要么是唤姐姐、要么是唤妹妹,苍老的面庞上,眼尾的褶子堆了许多,眼睑上松垮的皮肤压下去,让曾经明亮美丽的眼眸显得只余下了一条缝,还有年岁的见证、那些不算是好看的斑点,它们都诉说她已老去。
满是皱纹与皲裂痕迹的手抚上小孩儿的头顶,她扬起那样慈爱与温柔的笑,“不要害怕呀,妹妹,向前走吧,你还要长大呢。”
……害怕……是什么?
对上那双宛如小神明的、色彩比樱花还要更美丽的眼眸,婆婆手抚着这个还未真切来到世间的孩子,语声缓慢地道:“你有名字吗?”
婆婆牵着她的手走到了巷口,身后是狭窄小道与她的那座老旧的房屋,探出檐外的瓦片上积了一层青灰,因着旁边巨大的樱花树,就也落了花瓣上去,年幼的孩子仰头望她,眼里什么都没有,但是在极为迟钝地思索,‘名字’,是什么?
“我是正子,‘正子’就是我的名字。在我还未出生时,母亲就为我起了名字;在我还在襁褓时,母亲日日唤我的名字;在我长成以后,即使与许多人同名,但正子这个名字,无疑指向了我。”
老去的婴孩、幼童、少女和妇女,在这一条轨迹上走过的她,将目光温柔包容地投下。
静默了很久很久,从遇见起一直都没有开口,不大会说话的孩子磕磕绊绊、十分生疏地出声:“……名字。”这是她所没有的东西。
婆婆听着她微不可查、细弱无力的语声,竟在这一刻笑着落下泪来,“樱子,就叫樱子好不好?”
她将一根牵系着尘世的丝线递在小孩儿的手心,而非妄图系在她的心口上,在赠予了她一个名字后就放手。
名为‘樱子’的孩子向前而去,她不再沉默或无动于衷,因她有了一个处在尘世间的证明,名字是最短的咒,从这一刻起,贯穿进她的灵魂,而幼弱的翅膀因此铺上绒羽,有了不再单调固定的更多的可能性。
……
“小鱼也会害怕寒冷。”
“我们在冬日会穿上厚衣服,避免着凉感冒,鱼感受到冷了,也会想要得到温暖,但它们不穿衣裳,就会下潜到水深处,藏起来不愿意活动,那里的水温比表面会高出一些,它们就在那里生活。”
少年的嗓音清越,不急不缓,态度温和地为小孩子解释她所不懂得的知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刚才是在发呆吗?”
他弯着嘴角,那颗小痣愈发明显,但是不问她为什么发呆,两人一起坐在长椅上歇了一会儿,坂口安吾摸着下巴笑道:“要不要去东京塔上看一看?站在高处的话可以看到许多的格外不同的风景,是俯瞰的视角哦!”
说着自己就很跃跃欲试,这时候是下午,坐了一会儿浑身都晒得暖和起来,樱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有一点热,而不是像炎热天气下那样发烫,她不回答问题,一整个儿囫囵地趴上了少年人瘦削的肩背,手掌按在他穿着的深咖色呢子外套上,都能摸出底下那副骨头的轮廓与走向。
有察觉出她那样细微的动作,坂口安吾挑了下眉毛,很是快速地说道:“我才在抽条!成长期!完全有好好吃饭的!”在身高和体格方面,成长期的男孩子绝不轻易认输。
这是奇怪的、激烈的,但是又正面向上的情绪,不带有分毫阴影,就像是大猫猫悟一样,一下带来了光亮,樱子呆了一下,慢慢地‘噢’一声,示意自己大概可能也许明白了,然而对她没办法的坂口安吾只好继续给小孩子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