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一头红铜色发也有点烫,樱子懒懒靠上去,听见他没有丝毫情绪地道:“织田作之助。”
“你呢?”他略略偏头,只看到脸颊边上一些毛绒绒的棕色碎发。
樱子轻声恹恹地道:“樱子,不死原樱子。”
在进车站买票的时候,有市警们四处巡查,部分‘外貌举止比较可疑’的人物都被喝停问询,只不过在看到他们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时都忽略过去,他们在售票站外排队,织田作之助提示一般,但仍旧平波无澜地道:“我要去横滨。”
而肩膀上头发毛绒绒很柔软的脑袋动了下,樱子还低着头,不叫门口折射进来的光刺眼睛,她再次确定地点了下头,“嗯。”
织田买了票,而樱子的身高不够、不需要买票。
被认为是哥哥的织田去外面买水和食物,从人来人往的间隙间看,他似乎和小摊老板交谈起来,好一会儿才带着气泡水和红豆麻薯回来。
车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思虑、焦急,不止影响了气氛,大部分人们也还不可避免身上有着味道,一眼望过去也满是灰暗的颜色,他们有的裤脚沾着泥水,有的憔悴面容,有的苦中含悲……是走向残败麻木的人生百态。
那种古怪的陈腐兼恶臭的气息散溢,而在靠外侧的座椅上,樱子十分干净整洁的模样,衣裙上有着小孩子喜欢的蕾丝边、蝴蝶结,脚上是全新的袜子和只有鞋边有一点擦痕的皮鞋,还以亮丽的丝带扎了羊角辫,却又不是与灰暗的背景格格不入,只是难免令人恍惚。
他坐在了她旁边,樱子才想起来地问:“是多久的列车?”
那年幼的眉眼间一点不见牵念,干干净净、透透彻彻,她想要红豆麻薯,织田作之助就递给了她,平静的眼眸望着她用牙咬开包装袋,拿起一个麻薯慢慢地吃,然后有一点蹙眉。
织田作之助道:“下午三点二十分出发,还有半个多小时。”
在候车的人群中有小偷被市警捉住从旁边路过时,半大的少年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侧向自己这边,樱子在他的外套底下小口地咬麻薯,觉得光线暗而且不舒适,没一会儿就挣脱出来,只是他的手臂还虚虚搭在她的一边肩膀上。
市警们不时出现又逛到别的地方,好像只是为了抓一些小偷小摸,刚进车站时乍一看十多个人,现在都零零散散。
樱子只吃了一个麻薯就不要了,它不是甜品店或者工厂里做的,大概是摊贩家里人自己做的、拿出来售卖,红豆馅没有那样甜,吃起来有一点涩,“不好吃。”是很简单的告知,没有别的意味,樱子尝过了就把它抛到脑后让织田作之助拿着,并不闹腾,没有一点骄纵的样子。
午后躲在阴凉里就难免犯困,主要是奇怪的味道一阵一阵地往鼻子里扑,还可能有太阳和怪味接连摧残的原因,没有过去十几分钟樱子就摇了摇织田作之助的手臂,等他看过来就仰着头道:“织田,我想睡觉。”
小孩子的作息总是有一点奇怪,白天可以睡,夜晚仍然能睡,只有睡得多、没有睡得少。
织田作之助点头,动作生疏地侧身揽过了樱子,是一个比较怪异的姿势,三分之一的屁股坐在座椅上,腰部狠狠拧着,而两只手臂稳固地揽住一个小姑娘,让那个很小的脑袋安然地枕在胸口,是一个十分绝对的守护的姿态。
等到半睡半醒间听到列车发出的声音,还有沸腾的人声,樱子真正被吵醒、恢复一点意识的时候,织田作之助已经带她挤上了出发去横滨的列车。
铁皮列车内压抑的气氛一下传到人身上,樱子趴在织田作之助的背上,睡眼惺忪,木木地揉眼睛,就单只眼看每个人都在找自己的座位坐下,还有的人就站或坐在车厢的走道,她这个时候才又想起来,原来坐列车有站票、卧票、坐票之类的分别。
嘈杂的环境音里,她问织田作之助:“织田,我们是站票还是坐票?”只有一张票,但他们是两个人。
虽然声音很小,极其容易被忽略,但织田作之助无疑听到了,稍稍侧头道,“我们是坐票,一张。”
座位靠着窗户边,织田作之助让樱子坐在他腿上,不过旁边的老婆婆想给樱子腾出些位置来,就把自己的包裹再往座位底下塞,她往外边侧腿,目光慈和地看着樱子终于睡醒了站起来活动一下,胳膊有一点酸重,老婆婆就让她坐在中间给她温柔细致地揉搓。
老婆婆介绍到自己姓岛田,转头对着织田作之助道:“你们兄妹都长得好标致,”
织田作之助沉默地点头,没有反驳他们不是兄妹关系……他们只是搭伙上路。
岛田婆婆笑,“骨相好啊,都是好看的孩子。”只用端详一眼,就看得出来。她是年纪大了、脊梁弯下,可是眼睛并不昏黄浑浊,相反看着是更透彻的色彩,脸上苍老的皱纹里不见岁月苦悲,那一条条褶子纹路是她的经历,而早已经坦然释怀了。
樱子仰头望着她,岛田婆婆就笑,她细致缓慢地给年幼的小姑娘重新编发,把亮丽的丝带紧紧缠好,好像要绑住这只小蝴蝶在人世。
这世道哪管孩子好看还是不好看?
命不好的都早早折在了尘世里,她时常望见那些到处都种下的樱花,会想究竟哪些明媚动人的开花是扎根在了被血液浸染过的土地下?
来一趟世间,怎么有那么多劫难苦折?好好的人、好好的孩子,他们说没就没了,收尸不知道往哪处,招魂也应当认不出那满身鲜血的魂,那都是曾活生生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