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烟灰色的天空上,此刻云蒸霞蔚,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如同剪贴的红丝帛图案,是种梦幻的红。
寂静的树林内,两个偷窥的护卫已经离开,络腮胡的声音却仍响在蓁蓁耳边:“……今晚瞧瞧他们可还在,若在,这儿护卫不多,更易得手……”
细细思忖着,蓁蓁坐了下来,无意识地荡着小腿,望着远方怔怔出神。
鱼儿瞥到帐篷里走出一个熟悉身影,忙悄然道:“主人快瞧,有熟人呢。”
荡悠的两条腿停了下来,蓁蓁蓝眸一亮,向着远处一眺,深吸一口带着饭香的空气,喜笑颜开问道:“哪儿呢?”
纤手一指,鱼儿详细描述着位置:“喏,已行至东侧第三个帐篷前。”
只瞄了一眼,蓁蓁的小脸儿便似开了一朵花,惊喜道:“咦,那可不是来升?!”
晨起的日光,带了一丝淡红落在她的脸上,令得那张洋溢着开心笑容的小脸儿,如同镀了一层亮光,她挠挠头,笑嘻嘻道:“鱼儿,我们马上就能吃到喷香的粳米饭了。”
光芒四射的太阳是值夜护卫们的福星,此时此刻,他们全部撤回帐篷休息去了。而少了这些护卫的眼睛,蓁蓁觉得行事方便多了。
帐篷内所住贵人们的随身侍从,虽然也会武功,但因要伺候主人,偶尔一点小小的风吹草动,在这亮堂堂的白日,放松了警惕的他们,恐怕不会察觉。
既然把握十足,自会立即付诸行动。
她笑着一跃而下,潇洒地对鱼儿扬了扬衣袖。
晨起朝阳中,一高一矮两道纤细的身影,从林间倏然飘至东侧第三个帐篷背面,落地之后,两人迈着悠闲的步子转到帐篷门前,鱼儿代主人上前,故意粗声粗气道:“敢问里面可是陈国公子跃?”
帐篷内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来升,瞧瞧是哪国公子?让他稍等。”
“是,公子。”
少顷,帐篷内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九尺左右的魁梧身材,一双黑漆漆的明眸晶亮异常。见到蓁蓁主仆二人,他不由微微一愣,诧异道:“请问是——”
眨了眨眼,鱼儿眸中溢出调皮的笑纹儿,挑眉道:“来升,是九公子来了。”
有淡淡的酡红漫上来升白皙的面颊,他瞪大了眼眸结巴道:“见过——见过——九公子。”又忙忙打起门毡,“请——”
“九弟?!”随着疑惑而熟悉的声音,一个人影从榻上跃起。见到来升身后的蓁蓁,他眸中的讶然瞬间消失,温和笑了起来,“呃,调皮鬼,原来是你!我差点儿相信是杵臼来了!”
帐内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摆设极简单,仅几张小几和一张大案而已。帐篷最里面放着叠好的被褥,帐角各摆了四个炭盆,此刻仍未熄灭。
烛架上仍旧燃着蜡烛,蓁蓁主仆走过,掠起一阵微风,烛火随之倾斜,似乎在歪头打量着这个自来熟的客人。蓁蓁环顾四周,好奇异常,她指着被褥问道:“二兄晚上宿在这儿么?我也要住下来。”
不待回答,转目光触到榻几上的饭菜,肚子忍不住又咕噜噜响了起来,她努力咽下口水,眨巴着蓝眸可怜巴巴道:“二兄,行了半晚路程,我饿了。”
“来升,再去要份饭菜。”
“喏。”
来升离开了,蓁蓁旋身坐到陈跃对面,端起他面前的半碗羊肉汤米饭,取了他未用的银勺,毫不客气地席地而坐,像得了宝贝的小孩儿,喜笑颜开。
陈跃温雅地坐下,见蓁蓁端了他的半碗饭狼吞虎咽,不由柔和道:“十三,兄长已经吃了半碗,你的……只需等会儿就到了。”
“我们一母所生,我岂会嫌弃二兄吃剩的,二兄吃新端来的一样。”她极力咽下一口饭,嘴角沾了米粒亦不自知,探头向陈跃靠近些,低声求道,“好二兄,你莫为此生气,回去了,也莫要同母亲讲起这些。”
陈跃故作无奈地摇头,心内不知为何,却有些隐隐的喜悦,似乎如此,便证明了他们兄妹的感情从未改变一般。
这个妹妹,自小就是这样儿,又可爱活泼又执拗调皮又鬼灵精怪,避开了父君母亲,不顾礼仪是常有的事。为礼仪问题,她在柔仪宫没少挨厉嬷嬷的竹板。可是,离开了长辈和嬷嬷们的视线,她依然故我,旧态复萌。
本朝的陈国公女不少,共有十三个,活下来的,却只有七个,十三是最小的,也是父君最疼爱的。当然,她也是母亲和他们三兄弟的心上宝。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向来记得三个兄长,不偏不倚。可以说,三兄弟之间的好感情,也与这个妹妹有极大关系。
早饭后,兄妹二人漱了口,方谈起蓁蓁一路的情形。
此行所遇危险以及跟踪的事情,蓁蓁并未言明,只说一路顺利。第一次出行,她怕二兄担心,从而以后封锁她外出的脚步。此次出行,既惊险又刺激,且过了一把英雄救美的大侠瘾,大有快意江湖的范儿,是她记事以来最有意思的生活。
并且,这些经历在护送她的护卫们与二兄的护卫们见面之前,也是秘密。虽然是暂时的秘密,也是她蓁蓁的秘密。就像深宫之中,好似个个皆有秘密,独她像个透明人儿,毫无秘密可言,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既然林间偷窥的两个护卫清晰地暴露出目的,且这儿确实护卫松懈,那么,今晚这伙人必来。她想,那护卫确定公子忽在此,等她瞅个合适时机,告诉公子忽这件事。如果二兄知晓她刺探到如此大的秘密,一向沉稳的他,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侃侃而谈路上风景时,蓁蓁唇角上弯,如玉蓝瞳中隐着一丝得意。
陈跃望着她纯净清亮而与众不同的眼眸,心下完全可以确定,他这个不善隐藏的妹妹,这次是隐藏了什么的。他并不说破,是怕败了面前之人的兴致,那些护卫是他的人,真实情况迟早会摆到他面前。最重要的,是她如今安然无恙。
两人聊了一会儿,困倦涌上蓁蓁的身体,她耐不住,掩口打了一个哈欠,站起来伸伸懒腰,牵着陈跃的衣袖撒娇道:“二兄,我困得很,又想瞧你们围猎,这可怎么办?”
陈跃侧目望着自己的妹妹,想虎起脸,吓她一吓,可她现如今的样儿,娇憨可爱,脸上耐不住一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温和道:“你且去睡会,养足了精神,午后再去看岂不一样?!”
“二兄,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蓁蓁撇撇嘴,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嘟嘴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