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萧武,又看了李忧之,瞠目结舌起来,他着实没有想到皇姐遇刺,竟然是别有目的。最初听到皇姐在去往南山行宫的路上遇刺,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亲自率人前来搜救,根本就没有细细想过。
直到李忧之突然带着北衙禁卫的兵符进宫求见,他都始终满心焦急慌张,无暇细想。
如今被李忧之这样当面提醒,小皇帝却并未有被愚弄的感觉,心中第一反应是庆幸——幸好皇姐早有准备,不然她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自己还不知道要担心到何时?
但随即他又想到至今还躺在医所未曾醒来的徐空月,脸上的庆幸顿时散去,变得凝重几分。他惊疑不定问道:“那摄政王身受重伤、又中毒昏迷,也是皇姐预料之中的事?”
这话一出口,还不等李忧之点出不妥之处,小皇帝自己倒是先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微微睁大眼睛,问:“皇姐当真是有意的?”他先前听了皎皎那番话,虽然对徐空月心怀芥蒂,但长时间的崇拜与敬仰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更何况,他又亲眼见到了徐空月的惨状,即便是对一个陌生人,看他因被蒙在鼓里而身受重伤,都忍不住同情几分,更何况是他先前一心崇拜的徐空月呢?
小皇帝的心思几乎都写在了脸上,李忧之一方面觉得小皇帝长大之后,恐怕很容易被臣子拿捏住,慧公主的谋划布局恐怕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一方面又觉得与这样简单易懂的小皇帝相处起来,格外轻松。
但他如今深受慧公主提携之恩,自然不能恩将仇报,或是坐视不管。于是耐心对小皇帝解释道:“南山遇刺一事,虽然在公主的预料之中,但摄政王受伤一事,就是在公主的预料之外了。”
他想要徐空月被御医带走时,慧公主坐在地上,眼睛却直勾勾看着那边。她的惶恐忧惧、慌张不安,即便没有言语,也表现得那样清楚。
尽管有些不愿承认,他还是低敛着眸子对小皇帝道:“公主对摄政王受伤一事,深感不安歉意。”
他还记得,徐空月倒下时,公主脸上不自觉露出的惊慌失措,那是一种唯恐失去所有的不安慌张。尤其是当她颤抖着扯住他的袖子时,低低对他说出“救他”两个字时,脸上是一片透明的易碎感。
那一刻,李忧之甚至觉得,需要急救的不仅仅是昏厥过去的徐空月,还有眼前那个惶恐失措到了极致的慧公主。
他对他们之间的过往并不感兴趣,但那一刻却好奇的要命。
小皇帝得了他的准确答案,稍稍解了心中疑惑,却仍是担忧徐空月,带着余连又匆匆去了医所。
而李忧之原本的计划被小皇帝破坏,他心知萧武不会再多说什么了,于是也不打算继续再问。小皇帝前脚出门,他让人将萧武锁进地牢中,便要出去。
只是他方才动身,被禁卫按在地上的萧武却突然挣扎了起来。先前小皇帝过来时,他一直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一副唯恐小皇帝拿刀砍了他的样子。
倘若他骨头硬一些,李忧之或许还会敬佩他几分,但如此表现,让李忧之连敷衍他的心情都没有。看也不看他一眼,便要往外走。
然后萧武毕竟是武夫出身,竟强行挣脱了禁卫的押解,朝他冲了过来。
李忧之看似文弱雅致,但手脚功夫并不比萧武这等莽夫差。在萧武扑过来的瞬间,一脚飞踢,便将这个彪形大汉踢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萧武撞倒了地牢里摆放的桌子,在地上着实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尘土飞扬中,他猛咳嗽了一阵,在李忧之微微皱眉,躲开飞扬的尘土时,他才压住咳嗽,急切喊道:“李大人不要走!”
李忧之掩着口鼻,眉眼里露出浓浓的不悦。然而身上、头脸沾满灰尘的萧武并未察觉,他只是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睛,问道“李大人还未说,先前说我落入到了别人的陷阱,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自认为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皆是出自自我意愿,并不曾受过谁人的挑拨与教唆。
李忧之心中生出浓浓的鄙夷,面上却仍是不显,只是幽幽长叹一声,提点道:“萧大人是怎么知道公主会在南山遇险的?”
萧武顿时怔住。他虽然一心想弄死假公主,也曾想过在某处埋伏,杀假公主个措手不及。但他还没来得及布局,便得知慧公主在前往南山行宫的途中遇袭。
他几乎结结巴巴答道:“这……是我手底下的人……探听来的消息。”先前从未怀疑过,可慧公主遇刺的消息,是被小皇帝封锁的,他虽然是御前都点检,但当日并不曾当值,按理是不该知道此消息的。那么他的手下是从何时得知的此消息?
之前从未想过的种种,此时无比清晰在脑海中浮现。他方才始觉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陷阱之中。
李忧之不知是否看出了他的顿悟,仍在不紧不慢道:“萧大人想除掉慧公主,趁此机会主动向陛下请求,前来营救公主,倒是个好办法。”
看似夸奖,实则嘲讽。
不过是匹夫之勇,稍微抛点诱饵便会上当,难怪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萧武不知是不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整个人颓废趴倒在地上,仿佛一滩烂泥。
李忧之再无兴趣看他一眼,掸了掸身上沾染的灰尘,径自出了地牢。
细柳进来禀报时,皎皎仍倚在贵妃榻上,受伤的那条腿被重新包扎过,搁在踏脚凳上。她身前的轩窗开了半扇,能瞧见蔚蓝的天际。
无论先前还是如今,无人的时候,她总是这样安静。仿佛一棵郊野生长的小草,默默无声,却又坚韧顽强。但往日她身上好歹还能瞧出一点儿人气,但今日则安静得有些过分,不似真人,倒像是以玉石雕就的假象。
冰冰冷冷,没有一点儿人气。
很多时候,瞧着这样的皎皎,细柳甚至会生出她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错觉。
细柳很少会有这种错觉,她微微摇了摇头,将这些无聊的思绪驱逐去脑海,而后朝着皎皎屈膝行礼,“李忧之李大人在外求见公主。”
她近来时,皎皎便听到了动静,只是没有回头。这时依旧不曾回头,只是问:“他有何事?”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雨点落入湖面,又似细雨轻拂柳叶。细柳不自觉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想起这是逾礼之举,复又低下头,禀道:“李大人奉命审问萧武,此时来向公主禀报结果。”
皎皎的身子似乎微微僵了一瞬,但随即又恢复正常,度快得让细柳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皎皎仿佛不曾听见她先前所答一样,眉眼轻抬,依旧望着天边云卷云舒。
细柳耐心很好,默不作声等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皎皎的声音才重新响起。“请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