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赶来的时候,御医刚为皎皎检查完腿上的伤,一边重新上夹板,一边称赞道:“接骨的手法很好,处理得很及时。”一看便知手法很是专业。
他有心想再问一些,但皎皎始终很是沉默。她眉眼微微垂落,看不出喜怒,倘若不是细密浓长的眼睫还在轻轻眨动,简直同雕刻出来的石像一模一样。
一旁的细柳见状,忙问道:“御医,公主的腿伤,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御医只能暗自唏嘘着收回视线,一边开着药方,一边叮嘱细柳注意事项。
小皇帝进来时没有惊动任何人,一眼看到倚在贵妃榻上的皎皎,瞬间如一阵风刮了进来,扑到皎皎跟前,急切询问着:“皇姐!你怎么样?听说你遇险,可吓坏我了。要不是李忧之突然跑来,我当时就要带着禁卫过来找你了!”
他的担忧溢于言表,一点儿不掺假。皎皎终于抬起眉眼,对他露出一点儿浅淡笑意,“我没事。”徐空月将她保护得很好,除了一开始从山上滚落下来受的擦伤和腿伤,她身上几乎没有别的伤了。
可小皇帝看到她如今的样子,还是止不住泪眼汪汪。她的额头脸颊都有擦伤,手背上更是蹭掉了一大片皮,虽然不是很严重,但瞧着格外惨烈。尤其是左腿,还带着夹板,怎么看都不是无事的模样。
小皇帝心疼不已,却又不知道火气该往哪里,只能暼向一旁的御医,“皇姐到底怎么样,如实回答!”
御医年纪也不小了,在小皇帝面前低眉顺眼着回答:“公主小腿骨断了,其他并无大碍。”
皎皎看出来了小皇帝的无名之火,脸上的笑意有些无可奈何,将他未说出口的话挡了回去:“御医已经看过了,也开了方子,陛下便不要再为难他了。”
小皇帝抿了抿唇,往皎皎跟前一坐,自顾自气了一会儿,又想起徐空月。他抬眼瞧着皎皎,吞吞吐吐,想问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显露在脸上,不懂隐藏。皎皎心底有些无奈,却也知道他小孩子心性,就算常常提点,一时之间也难以更改。她索性就不说了,接过细柳上的茶,浅浅抿了一口。
小皇帝看她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半点也不着急,心中稍安。
——摄政王是为了救皇姐才来南山的,倘若他有危险,尽管立场相对,皇姐也不会这样无动于衷。
可随即他又想到来时的路上,李忧之传来的消息,说是摄政王伤势很重,希望他能传召太医院的席御医前来会诊。
他虽然令人立即将章御医等人传召而来,但是因为忧心皇姐,到了行宫便匆匆赶过来,所以还不知徐空月去如今怎么样了。
皇姐与摄政王立场相对,哪怕摄政王对她是有着搭救之恩,可皇姐是否会心无芥蒂真心担忧他呢?
看小皇帝抓耳挠腮,一副难以忍受、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问的样子,皎皎终于搁下茶杯,轻声细问:“陛下是想知道摄政王伤得如何了?”
小皇帝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去捣蒜。
皎皎看他样子,心中好气又好笑。尽管先前与他说了那么多,可他当时虽然听进去了,如今看来是忘得差不多了。
但随即她脸上的笑容又如泡沫一般消散。淡淡的愁绪涌上心头,填满了她所有情绪。
小皇帝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他伤得很重。”
皎皎低垂着眉眼,轻声说道。从回到行宫之后,她便没有再去看过徐空月一眼。
彼时身处无人的山上,没有恩怨情仇时时提醒,她尚且可以抛开在皇祖母面前许下的誓言,抛开父母之死的恩怨纠葛,担忧他的伤势,希冀着他不要死。
但回到行宫之后,当时在那种境地之下被抛开的种种,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袭来,她便再也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从前的她就是因为身上没有任何枷锁,一身轻,才能无忧无虑,任性妄为。可如今她身上背负着大庆江山的未来,与小皇帝的全权信任。这是母亲与父亲为之付出半生辛劳的东西,她不能在无法为母亲和父亲报仇之后,连这些都守护不住。
小皇帝脸色立马变了,站起来就要往外跑。可步子才迈出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皎皎。
皎皎依旧低垂着眉眼,初春的阳光从半开的窗棱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光影。她倚在贵妃榻上,坐在光影之外的阴影里,满身孤寂与寥落,像是被隔绝在了阳光之外。
小皇帝心头无端起了一股难过的滋味,却又弄不明白为何难过。他只是眼巴巴望着皎皎,希冀着她能抬头说一句:“陛下等等我,我也过去看看。”
可他始终没有等到这一句。
皎皎始终低垂眉眼,她的视线落在贵妃榻的雕花扶手上,仿佛那精美绝伦的雕花才是她此刻最重要的事。
小皇帝虽然年纪并不大,但是也不笨。这段时日以来,他将皎皎与徐空月值了纠葛看在眼里,知道他们之间有着很多难以诉说的过往,却从来不知道那些过往竟然沉重到在如今这样情况下,连去看他一眼、以示关心都不行的地步。
他无法理解,却又对此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在他们眼里,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去化解两个成年人都束手无策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