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锦书道:“我并不想你死。”
“是吗?”练清竹其实不太能完全品味到这盒点心的美味,他的舌头还迟钝着,可他还是坚持吃了下去,因为师尊曾经买给他的那盒他赌气没有要,“是不想在她们面前破坏你多年来的形象吧,你比秦度还要在意这些,怎么?你不是觉得他们都背叛了你,星河谷那一次,连拜遥和镜心澜的性命你都不在乎的吗?所以是可以要他们死,但决不能让他们对你失望?你真可笑,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说出真话?”
人都是矛盾的,越锦书无法解释自己的感情,他对义弟义妹的矛盾心理正如他曾把练清竹当亲弟弟看待、却又控制不住生出妒意一样,复杂难解,而且一旦立场不同,很多选择也都会大有影响。
或许不止是矛盾,还有扭曲,一念可成魔,谁又能把握到“魔”的心思?
练清竹的眼睛明明看不见,却莫名看透了他这个人。
越锦书看不透他,神色已经控制不住,越来越难看:“你来找我报仇?”
练清竹微微弯了下唇角:“我还是个废人呢,怎么敢跟已经独掌神祇宗大局、又位列武道宗师的越大侠寻仇?”
越锦书绷紧了嘴角,想起了他曾在太子面前羞辱练清竹的“废人”二字,他原本以为那时候练清竹已经五感尽失,没想到竟然听到了,那现在呢?练清竹出现在他面前是要做什么?答案或许显而易见,可他猜不透练清竹会如何行事。
这个人还是那般飘忽不定,谁也摸不透他,他看似单纯,却有城府,你以为他心思深,又会发现他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天真。
只是如今“天真”之上笼了一层阴霾,透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越锦书到底还是后悔了,他后悔在定危楼上对练清竹动了手,也后悔三年后对他动手太晚,让他恢复成如今的模样……其实即便有项柔和束流觞在,他要在不让这两个人察觉的情况下杀人也不是毫无办法,可是当初看到练清竹那般惨样,又想起师尊临终前试探的话语,他便犹豫不决……他的确是一个矛盾又扭曲的人。
其实现在也不晚。
他掌心里涌出真气。
“你都惧怕些什么?”练清竹将吃完的点心盒往桌子中间推了推,拿起木棍走到越锦书面前,语调仍是轻飘飘的,“神祇宗的势力已经遍布的那么广,你没有出手,你的人却不少呢,那么多高手都愿意听你的话,当真是好手段啊,璇玑阁到底为何破坏百草林中的阵法?那个叫孔恨江的,他还好吗?”
越锦书脸色骤变。
“一路从百草林回到帝都,当真是不容易,你手中掌控着那么多东西,若你肯专心对付我,或者专心去盯着西征将归的那两个人的性命,一定可以成事,可惜你太贪心了,总是不想让除你之外的人好过。”练清竹慢慢道,“或许你最不想看到的是我好过,可我只是想活着罢了,越大侠,能否饶我一命呢?”
越锦书已经忍不住出手。
“大公子?”注意到国师卧房这边有动静的弟子跑过来查看,看到练清竹,露出疑惑,“少宗主?您回来了?”
越锦书抬起的手掌就这么僵在了半空,终究没能当着国师府弟子的面打到练清竹身上去。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怨,应该说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嗯,回来看看师尊。”
练清竹越过他,离开了师尊的卧房,离开了国师府。
越锦书回头盯着他的背影,眼中划过神秘的冷光。
夜里的长街极是安静,木棍一下一下敲在地上的声音显得突兀而诡异。
但有风动。
飘逸的身法属于每一个神祇宗弟子,能把神祇正心修到第四重在江湖上就可以算得上是一流高手了,被派出来追击的人自然都不是泛泛之辈。
某些人表面上要保持体面与宽厚,暗地里却放心不下,自涉水殿孔恨江开始,一路上都在遣人试探,甚至不惜给中镇总兵施压,想把他杀死在帝都之外,可终究没有人能试出真实。
他恢复了多少?他重修神祇正心了吗?他修到第几重了?
当下也没有一个人敢贸然出手。
走在长街上的人看似眼盲身残,却曾是整个神祇宗实力最强之人,他也是大国师从未否认过的少宗主。
他们虽是遵从大公子的命令,可若要对少宗主出手,还是很难做到的。
“都不敢动手?”练清竹道,“神祇宗已是当世第一宗门,无数门派都要俯首依靠其下,怎么却都是这般胆量?你们靠什么位居武道第一?只依仗权力吗?”
这话出口,追击而来的大部分人更是进退两难。
也有人终于绷不住了,想要出手一试。
四五道飞影袭向长街上的年轻男人。
木棍在地上点了一下,一股如风轻盈却又无法靠近的气浪铺展向四周,如海浪汹涌。
几人皆被卷起,撞开,落在地上,再不敢靠近。
练清竹轻笑了一声,慢慢行入夜色。
“你知道如何报复一个人吗?”
“杀了他?或者……让他身败名裂?”
“不,把他最想要的东西摆在他面前,又让他永远无法触及。”
如此他才会痛苦。
练清竹的眼睛恢复的最慢是当初被砸到脑袋伤到了某处神经的原因,其他的嗅、味、触、听等知觉在仙医的医治下都在疗愈之中,尤其自他神祇正心重修之后,两方努力之下恢复的速度越来越快,而耳朵是恢复的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