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文邑的巫祝在竹简上记下日升与日落的位置,并在晨夕测量太阳的影长,夜间他们则观测月亮的圆缺,追寻星辰的轨迹,在竹简上记录下星象的变化。
文邑掌管天文的巫祝借助眼睛去观星,他们看星辰是一组一组地看,他们为天上四个方位的星宿命名,并将东方的星宿称之为:“龙”。
大岱城的玄鸟神使观星,也是一组一组去看,但他们看得更精细,借助玉璇玑,能观察到星辰之间距离的细微变化。
青南观星,不用凭借仪器,也不需要一组组去观看天上星宿的位置变化,他以北斗七星为坐标,以斗柄的指向判断夜间时间的早晚,掌握寒暑季节的更替。
他们来自不同族群,都有自己的天文知识系统,看似各不相同,其实有不少相通的地方。
在同一个夜幕下,在即将营建观象台的位置上,三方人将各自的观测成果汇集,互相探讨,互相学习。
青南执住玉璇玑,这是件形似玉璧的器物,但在外部延伸出三个呈旋转姿态方向一致的齿牙,是岱夷用来观星的神器。
将璇玑举至头顶,高仰起脸庞,盛夏的夜晚,满天星辰入眸,竟有眩晕感,恍惚间仿佛见到尖尖的玉牙在旋动,旋动的并非手中的器物,而是星空。
将璇玑的玉牙对准龙角星,星光闪烁,青南以璇玑为尺,丈量星辰,他听见阿九在身旁说:“我现岱夷族也好,羽人族也好,地中族也罢,甚至是江皋族人,都掌握“龙”的知识,它由七宿组成,位于东方,随着时节的变化,龙星或隐或现。我们这些巫祝,始终在观测它,记录它的运转规律。”
阿九坐在星空下,他的手举起,手指移动,像似要采摘天上的星辰,他的声音柔和:“我们之间,绝不是第一次交流,在更早前,在古远的时候,各地的巫祝肯定就喜欢互相走动。只是后来人心变得复杂,想法也变得狭隘,再不愿将自己的东西与远人分享。”
将手从半空放下,手指缓缓收起,手掌贴在了心脏的位置,阿九惭愧地低下头。
“羽人族曾将自己困在偏远之地,不屑与外族交往,后来王庭遭到焚毁,属于羽人族的知识大部分都没有得到传承。”长久的观看星辰,眼睛因疲惫而酸涩,青南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一滴生理眼泪,像是一滴悲伤的泪水。
焚烧的羽邑宫城、被杀害的巫祝,存放竹文的库房烈火熊熊,饥饿而愤怒的人群像兽群一般冲向平日里不许踏进的禁地,杀死了最后一代羽王,洗劫了所有的地方。
青南睁开眼睛,见星汉璀璨,美轮美奂,感知璇玑的玉牙扎向自己的手心,他放松力道,用指腹轻轻摩挲璇玑的璧部,细腻的材质,温润而冰冷。
美玉制成的璇玑,用于观测星象。
美玉,星象,羽人族与岱夷并无不同,我与你是如此相似。
青南坐在阿九身旁,夜风吹拂他们丝质的长袍,两人脸上都戴着面具,他们很相似,就连身形、年龄都相近。
“幸好,还是留下一些东西。”阿九的巫杖横放在大腿上,接住青南递还的玉璇玑,他执起璇玑,对准北极天,七颗闪耀的星辰尽在璇玑中空的璧环内,宛如将天上的北斗七星收入掌心。
他又将璇玑放下,目视北斗的斗杓,用青南传授的方法去观测斗杓的位置,在心中推算斗杓的运转规律。
此时,有文邑的星官过来,跟阿九借玉璇玑,阿九随手便递给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出借,那名星官执住璇玑,将它举起与星辰齐高。
“你教过他们使用的方法吗?”
“让玄旸去教,我又不会说地中语。我可不想背个私自传授的罪名,回去遭玄鸟上使责备。”听见青南的问话,阿九站起身来,整理衣冠,他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他以后还能去大岱城吗?”青南很好奇。
“我会帮他说情。”
阿九对青南眨了下眼睛。
过了许久,文邑的巫祝将璇玑归还,阿九收起物件,便与青南结伴离开这片空寂的区域。
回去路上,阿九说:“等夏至到来,我参加完文邑的节日庆典,便打算回去大岱城,观象台今年建不好,建成后我再来,你呢?”
“我会在文邑居住一段时日,帝徵希望我协助营建观象台,又听玄旸说文邑有‘文字’,书写在典册与帛书上,存放在宫城的典库里,若是能得到允许,我想抄写一份,携带回羽邑。”
“文邑确实有文字,但执掌典籍的人不会将文字传授给文邑王族以外的人。”阿九的巫杖响动,声音清脆,他登上缓坡,一阵风迎面吹来,他继续说:“我们也是,羽人族的竹文不外传,岱夷的陶文,几乎只有玄鸟神使能书写,巫祝们创造文字,本意是为了与神明沟通,如果哪一天,人人都能书写文字,那人人都将学到巫祝的知识,就再不需要巫祝了。”
青南答:“我不觉得那是件坏事。”
阿九只是微笑,过了一会,才听他说:“你跟玄旸很像,难怪玄旸那么喜欢你。”
没去问阿九到底知道多少自己与玄旸的事,只是淡定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