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出办法,便将崔肃夸了又夸,崔肃受宠若惊,连忙表示自己只是略尽本分,皇帝见他不骄不躁,虚怀若谷,更是赞叹不已。
忽然间,他想到一件事:“再过半个月,便是皇后生辰,到时朕让皇后摆上宫宴,你让你的妻子带着孩子入宫来,朕……朕想办法与她见上一见,崔卿意下如何?”
崔肃行礼:“陛下英明。”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便这么说定了,你……你回去后,好好跟孩子说,不要让她记恨朕这个父皇,朕是有苦衷的,还有,孩子的母亲……你说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回陛下,娘娘名为云素,是当年陛下宫中的点茶宫女。”
皇帝哪里记得住多年以前自己醉酒后宠幸的宫女,像这种事,内务府那边甚至都不曾记载,若非崔肃斗胆据实以告,皇帝根本没往这儿想。现在那孩子究竟是不是亲生,已经无所谓了,皇帝只知道,这个孩子的出现,意味着他是有能力做父亲的。
崔肃回府后,将此事告知凌见微,凌见微听说入宫见皇帝,不免有些担心,可一时间,她又不能流露出来,一来是不想被崔肃看出自己露怯,二来则是不能情绪太过激动。
“我知道了,你放心就是。”
崔肃还在做着和好如初的梦,他觉得夫人既然已知晓崔折霄并非自己亲生,那么两人之间的误会便也解开了,想着,竟悄悄伸出手,试图握住凌见微。
凌见微正在想要如何把女儿打点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稍大一些,毕竟在皇帝心里,她应该是八岁而非六岁,那位名叫云素的宫女离宫时是在八年前,这个时间线是没法混淆的,不可能说离宫两年后才生下孩子,既然这样,了了就得是八岁,不能是六岁。
她想得几乎焦头烂额,陡然手叫人碰了一下,条件反射地甩开,怒视崔肃:“你做什么?”
崔肃讨好道:“夫人,我们之间的误会……”
“两人都不知情才叫误会,什么时候单方面说谎也算?”
凌见微此刻根本没有心情风花雪月,崔肃越是想与她和好,越表现的深情急切,凌见微越觉他可怕——他刚决定把女儿转送给旁人,扭头就当无事发生还要继续岁月静好,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狠心?
两人的想法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可苦了只能看不能说的崔文若,眼见爹娘共处一室,彼此之间却没有丝毫温情,反倒是阿娘将阿爹当作仇人,崔文若急个半死,她真的不明白阿娘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被六岁的小孩耍得团团转,那了了口中,有一句实话吗?
要是可以,崔文若恨不得化身月老,用红线把她亲爹亲娘死死缠在一起,让他们赶紧给自己生个亲弟弟,可惜,她没这本事。
原本崔文若认为了了不好好对待崔折霄会给崔家带来灾祸,现在她才明白,最大的灾祸就是了了本人,她根本就是疯了!居然想出这样一条狠毒的计策,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遭罪的会是谁?
“阿娘,你怎么就不懂呢?阿爹是真心爱你,你却让了了骗成这样,但凡你愿意听阿爹好好说话。”
崔文若心痛至极,无计可施。
她也不懂为什么原本恩恩爱爱的爹娘一瞬间会成陌路,哪怕有了了在中间煽风点火,按理说也不该这样,这让崔文若感到很陌生,她觉得阿爹还是那个阿爹,可阿娘却变了,变得很奇怪很奇怪,有时候她都要怀疑,既然自己能被了了替代,那兴许阿娘也被什么奇怪的人替代了呢?
老太太得知这回皇后娘娘寿辰,各府主母可携女眷参加,当下就让人传话给凌见微,让她别只带了了一人,二房三房的侄女也不能落下,毕竟是做大伯母的,家里的姑娘们嫁了好夫婿,崔家才能更上一层楼。
凌见微为了了操心还不够,让她听老太太的再为二房三房操心,怎么可能?那几个丫头听她们亲娘的话,没少背地里笑话了了没弟弟,笑话她生不出儿子,她是疯了才会给帮人抬轿。
而且这次入宫,皇后娘娘的寿辰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想见了了,凌见微担心女儿太小会说漏嘴,所以写了好几套词,把皇帝一定会问的,可能会问的问题全都写了下来,并且模拟出好几种回答,从中选出最得体也最合适的交给了了,让了了一定要背下来。
一旦露出马脚,就全完了。
了了拿着厚厚一沓纸,她发现凌见微的文笔措辞很是不错,便接受了这份好意,同时随口道:“阿娘写得很好,那为什么还要看别人写得酸溜溜的故事?”
什么穷书生美狐妖,齐人之福中榜娶亲双喜临门的故事,了了已经听腻了,故事里的狐妖千金公主,必定都对书生一见钟情,要死要活与他私奔,一点意思也没有。
凌见微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写这么点东西都已经耗尽了脑子了,哪有那写故事的本事?你呀,别看那些故事你不爱听,嫌老套,可那都是读书人写的,寻常人哪里写得出来?”
了了说:“有什么写不出来,笔在你手上,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写得好不好根本不重要。”
凌见微还是摇头,但却将女儿的话记在了心里,宫宴当日,她不顾了了的拒绝,强硬给她穿上一身粉白色的裙子,还戴了珠花,见了了冷着脸不高兴,凌见微说:“怎么了,你天天穿得跟个假小子一般上蹿下跳,又是去前院读书,又是拿着剑到处乱舞,为娘说过你什么了?今儿可是大日子,不能闹小孩子脾气。”
了了穿上这么多层衣服,裙摆还那么长,感觉浑身难受。
“别忘了今日入宫是干什么的,别人家小姑娘都这么穿,惟独你不这么穿,搞得这么特殊,人群里,不是一眼就看见了?万一身份暴露,那可不是好玩的。”
闻言,了了也只能默许,不过她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如今时机尚未成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免要做些自己不愿意的事,但这笔债,她早晚能讨回来,就从崔肃身上讨。
皇帝今儿一整天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掐着时间到了点,他立刻摆驾前去皇后宫中,皇后受宠若惊,没想到今年的生辰,陛下居然来得这样早,随后就发现,陛下的心思似乎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宴会中的某个人。
皇帝的后宫大约有三十来号人,后妃们之间的关系,比寻常人家的妻妾还要和谐,反正大家都没孩子,争抢来争抢去,谁能争得过皇后?以后要是真的过继宗室子,必然是要记在皇后名下的,所以今儿皇后生辰,妃子们全来了,祝贺是真心祝贺,讨好也是真心讨好。
皇后虽不在意皇帝动凡心,可她爱面子,陛下喜欢什么样的美人都是他自个儿的事,可今日来的,大多是各府主母,与云英未嫁的千金小姐,陛下这个岁数,可千万别说看上某位大臣家的姑娘,更别是看上某位……夫人。
由于皇帝掩饰功力不到家,皇后越盯着他看越是心惊胆战,陛下这是在干什么?他怎么、怎么在看人家崔督查的夫人?
“咳咳。”
皇后清清嗓子,见崔督查夫人家的孩子似是弄脏了衣服,带着孩子下去清理,她刚松了一口气,随后心又吊到了嗓子眼儿,疯啦,陛下疯啦!他这是一点都不遮掩了?崔督查夫人一露面,他便盯着人家瞧,现在人家出去了,他还想跟着出去?!
可除了替皇帝掩饰,皇后又能做什么呢?这种丑事可千万别传出去,同时她也不忍看见崔督查夫人受辱,便轻声叮嘱一名宫婢跟上去,必要时候弄出点“动静”来,反正将陛下吓跑就成,他那点儿胆子,不敢光明正大。
凌见微按照约定,将了了带到了东阁偏殿,她望着粉雕玉琢的女儿,一想到很快这孩子便成了别人家的,心中便悲伤不已。
“了了,记得阿娘跟你说过的那些话吗?一会儿不管谁来了,你都不能忘记。”
了了点了下头,凌见微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后悔,会抱起女儿逃走,一咬牙,逼着自己转身,了了看得分明,凌见微离开的瞬间,有一滴滚烫的眼泪甩了出来,恰好落在她的手背。
了了不喜欢这种感觉。
过了没一会儿,有脚步声传来,一个中年男人出现,他穿着一身绯色衣袍,袖口与下摆绣着祥云龙纹,长得还算不错,但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皇帝惊喜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其实他早不记得崔肃所说的点茶宫女长什么模样,但想来不是人间绝色,否则自己不至于印象全无,没想到她为他生的女儿却样样出挑,小小年纪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
皇帝轻咳两声,问:“你见到我,难道都不害怕?你家里人呢,他们怎么没有陪着你,又怎么允许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了了看着他,没说话。
皇帝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当作傻子,他还乐此不疲继续逗了了:“不说话啊,是不是害羞啦?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从哪儿来,爹娘叫什么?”
了了的反应是转过身去背对皇帝,这些问题是凌见微之前揣摩过的,也都写了正确答案,可了了没有按照凌见微说的去做,皇帝愈发对她感兴趣,他没有孩子,看别人家的孩子眼馋,但又不能过去抱,让人觉得自己很想要孩子,不也是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