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她抱了抱拳,笑盈盈道:“多谢二位啦,咱们大周还有偏头关险隘,想来瓦剌人一时半刻打不进的,左右我还带了护卫,慢慢往兴德走便是。”
结了账,她戴好竹篾斗笠,翻身上马,和柳七一同沿着官道往北而去。
往前行了一段,路上果然都是大片的山林和荒地,到了晚间,雪势仍不转弱,路上积雪已没过马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沈妙舟循着记忆,找到了前些日子去往庆阳时,在这附近曾见过的一座废弃官驿。
柳七架炉子生火,又喂过马匹,两人在驿站里将就着避了一夜风雪,地方虽破旧了些,好在整晚都平安无事。
隔日傍晚,沈妙舟和柳七到了兴德城外,赶在酉时前入了城,寻到一家客栈暂歇下来。
客栈不大,却收拾得很是干净,店里没有跑堂的伙计,只有一对二十多岁的年轻夫妇自己操持。
店家极殷勤地送来热水热汤,又接过沈妙舟等人的斗笠狐裘,扫净落雪,挂到炉火旁烘着。
掌柜娘子样貌生得寻常,干活却极为麻利,很快便炒了几道热菜端上桌来,热情招呼道:“来来来,二位客官,尝尝小店的手艺,这道醋腌萝卜可是我家传的做法,尝过的客人就没有说不好的,今儿啊不要钱送给各位下饭开胃!”
北地民风犷悍,女子多是爽利大方,这种性子很容易让人心生亲切,沈妙舟甜甜一笑,向她道谢。
两人用过饭,又喝了热汤,腹中总算暖和起来,沈妙舟吩咐柳七四处巡查一遍,检视过马匹后,这才上楼休息。
草草洗漱一番,沈妙舟从包袱里拿出干净的衣裳换好,一头滚进干爽柔软的被褥里,然而翻来覆去好半天,却没有半分睡意。
窗外风声凄厉,北风卷起雪粒子呼啸着拍打向窗棂,桌案上的一豆烛火也跟着明灭跃动,在地板上摇曳出一团昏黄的光。
望着头上乌蒙蒙的帐顶,卫凛的模样渐渐不受控地浮现在眼前。
她记不清自己用刀刺向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疯子根本不会躲,当真是被气昏了头,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现在一想起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她心里就酸胀得难受。
那样的当胸一刀,疼都疼死了。
傻子。
也不知道他现在伤得怎么样了……
沈妙舟闷闷地翻了个身,想起惶惶火光下,卫凛轻轻抹去她脸颊上的血,说“你在这里,我怎会不来”,想起他用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望着她,和她说“别走”。
可她还是走了呀。
眼眶忽然一酸,沈妙舟拉起被子蒙住脸,试图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睡得也不踏实,梦境中纷乱嘈杂,风声里隐隐伴着马蹄和惊叫的声音,甚至越来越响,听得人心头发慌,沈妙舟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她不是在做梦!
屋外当真有喊杀声响起来,远远地,其间还夹杂着马蹄声犬吠声和凄厉的惨叫哭嚎,不多时,屋外亮光骤起,遥遥透过窗纸,映亮了榻前的一小片空地。
是火光!
沈妙舟心头一惊,立刻从枕下摸出玉刀,紧攥在手中,悄无声息地翻身下榻,正打算去窗边看一看究竟,柳七已从隔壁的房间冲过来,急急拍响屋门,压低的声音里透着惶急:“郡主,出事了,瓦剌人打进来了!”
兴德县不算边镇,和瓦剌的疆土之间还隔着险隘军堡,瓦剌人怎么能毫无征兆地打进来,难道,偏头关已经破了?
沈妙舟一时也来不及细思,匆匆理好衣裳,和柳七下楼叫醒客栈里的其他人,起来防备。
街巷上的喊杀声惊叫声越来越凄厉刺耳,沉睡中的人纷纷被惊醒,起身披衣聚到一楼的店堂里,听闻是瓦剌人趁夜杀进了城里,众人无不惊惧,望着远近星星点点的火光,脸上都是惶惶之色。
“前头不是还有偏头关吗,狗鞑子怎么突然进来的?”
“鞑子这是要屠城啊……”
“屠城?!我娘子刚生了娃娃,还等着我回去过年呐!”
“他奶奶的,朝廷养的官军都是干什么吃的!年年银子没少花,年年都让鞑子作乱祸害我们!呸!今个儿狗鞑子若是敢闯进来,大不了,老子和他们拼了!”
沈妙舟拨开人群找到店家,“掌柜,你这客栈里可有地窖之类,可供藏身的地方?让大家先进去躲一躲罢。”
店家已经慌了神,说话都不大利索,“有有,有的,不过那地窖很小,怕是,怕是……”
掌柜娘子柳眉一竖,打断他道:“怕甚么?再小也够藏一阵子的,总好过让狗鞑子把咱们当烂白菜给砍了!地窖就在后院,快带大家伙过去!”
沈妙舟点点头,转过身扬声冲众人道:“诸位莫慌,都各自捡些趁手的家伙防身,关紧正门,把窗户和后院角门打开,扔掉值钱的细软,等扫荡的瓦剌兵闯进来,就让他们以为店里的人已经仓皇逃命去了,他们顾着抢掠财物,多半不会再细细搜查的!”
听见她这样吩咐,慌乱中的众人都镇定下来不少,有人应和起来,“对对对,这位小公子说得有理!”
几个汉子七手八脚地合严了大门,跟着店家头也不回地跑去后院。
店家掀开地窖的木盖板,扭头招呼众人快来,然而才刚刚跳下去两个人,就听得一墙之外传来一阵兵刃砍杀的声音,还夹着极为凄厉的惨叫惊呼,冷风卷过,呛人的血腥气混杂着木头燃烧的焦味直冲鼻腔,浓烈得让人作呕。
瓦剌兵已经杀到这里了!
大门处骤然一声巨响,转眼就见五六个凶神恶煞的瓦剌兵扬着弯刀直冲了进来,什么话都不说,见人便砍,个个杀红了眼,仿若饿虎扑入羊群。
院子里瞬间大乱起来,没来得及藏进地窖的人四下奔逃,哭喊惊叫声响作一团。
沈妙舟和柳七当即和几个瓦剌兵缠斗到一处,只是他们虽有武艺傍身,一时间却也救不过来这许多人。
“啊——”
掌柜娘子刚跑出一步,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惊呼一声摔倒在地上,一个瓦剌兵举刀就要朝她脑袋劈砍下去——
沈妙舟闻声一惊,扬手便掷去两枚乌头针,紧接着旋身跃起,狠狠一脚踢上瓦剌兵的侧腰,那蛮子被踹得向后趔趄了两步,玉刀顺势划过他脖颈,寒芒闪过,当即扬出一弧血箭!
瓦剌兵捂着脖子“嗬嗬”两声,仰面摔倒在地,沈妙舟来不及擦掉颊边被溅上的血渍,弯腰将掌柜娘子搀起来,急急道:“快去地窖里躲着!”
柳七杀翻了两个瓦剌兵,冲到跟前,将沈妙舟牢牢护在身后,急声道:“郡主,您先去后面避一避,这几个鞑子交给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