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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情不自禁(第1页)

铁的事实证明麒麟帖并非是玉石雕刻而成,其实它只是一块冰雕,我心中一阵狂喜然后绝地反击,痛斥我入宫以来因为得到皇爷恩宠而惨遭一系列陷害,用假的麒麟帖对我进行栽脏,不过是无数次陷害中歹毒的一次。马无齿当场慌了马脚,一时不知所措,周慕郎顿时汗如雨下,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指着雪地上的黑尿对他狂吼:“你说,你说啊,这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周慕郎拼命镇静下来,当场下令将马无齿逮捕,查个水落石出。我知道马无齿所做的一切全是周慕郎幕后指挥,任凭周慕郎如何与马无齿切割我都不会相信,太初宫也绝不会相信。与马无齿当场被捕的是我当场释放,我知道这是赤乌在背后帮了我,他已经布局了很长时间。为了营救我他煞费苦心,但是最终他如愿以偿,这让我非常感激,更加急于与他接头,迫切要见到他。他似乎并不着急,或者说现在时机还没有成熟,我们还需要等待。我现在认为他的所作所为完全正确,他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而且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这种过人的智慧肯定是久经沙场和长期潜伏给予他的,他的智慧在营救我的这次行动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不急不躁、步步为营,最终在紧要关头突然出手,置对手于死地并且狠狠踩上一脚,我后来想起我绝地反击的那一幕仍然暗暗叫绝。

我回到了昭明宫,孙皇爷亲自为我接风洗尘,丽阳公主也与我和好如初,我们也迅完成了订婚宴。我其实恨死了皇爷,他在我在监牢中受尽折磨与屈辱的时候,听之任之不管不问。可是他又曾经那么疼爱我,他到底玩的是什么把戏?难道这是他对我的试探?或者刀下留人就是皇爷在背后的策划?我没有往下深想,我在太初宫不过就是潜伏,就是演戏,等我任务完成后即远走高飞,到时候等待皇爷的不过就是死路一条,当下我要做的就是在宫中周旋,得到《东吴水师图》,看皇爷或丽阳公主怎么把戏往下演。

皇爷设下的那场宴席比前一场订婚宴更加侈奢排场,虽然我绝对反击,其实整个太初宫对我更加怀疑。后来生的一切表明,马无齿与周慕郎对孙皓、皇爷如实交待了那一晚青槐树下生的一幕,以及麒麟帖的来龙去脉。因为麒麟帖已经在宫中御林军手中有半个月的时间,并且也经过皇爷与皇上之手。如果它只是一只冰雕,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因为无论在神龙殿或昭明宫,每一座宫殿都置放着炭火盆,即便外面大雪纷飞,宫内也是温暖如春,一只冰雕不可能历经十天半月还不融化,唯一的原因就是在最后交到我苏锦书手上时被人做了手脚,同时隐藏在暗中的人向我作出明确暗示,让我在临死之际索看麒麟帖,让麒麟帖当着众人面变魔术似的融化成水,这一系列默契如果不是事先沟通好完全无法想象。太初宫其实很快就解除了对周慕郎的怀疑,之所以暂时没有释放马无齿,只是为了遮人耳目。而他们表面上对我更加信任,其实是对我产生了更大的怀疑,就如同我对丽阳公主产生了更大的怀疑一样:她为什么要出现在刑场?为什么要对我说出那番话?现在看来,丽阳公主和侧王妃千雪一样身上笼罩一层疑云,这要留待下一步慢慢揭开。当务之急是我必需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差绝地翻身,让我在宫中最大的对手死无葬身之地。我知道一直隐身在幕后的高人赤乌不会丢下我,果然没过两天他就果断出手,帮了我一个大忙:在石头城后面的清凉山上清凉寺,活捉到马无齿与蜀国间谍马无角接头。

谁都知道那段时间孙皇爷在周慕郎陪同下对建邺城军事布防进行一系列大检查,从幕府山、栖霞山到牛山全在重点检查范围内,而重点中的重点就在石头城至燕子矶一带,那里是吴国水师核心驻地。这是周慕郎升任太尉后次面对孙皇爷检阅,他格外小心谨慎。而偏偏就在皇爷到清凉寺吃斋饭时,马无齿与马无角双双被捉。皇爷当场审讯,马无角一开口那浓重的蜀国口音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最后在酷刑拷打之下他不得不承认:“我,我其实是蜀国派来的间谍,接头人就是马、马、马副官。”而马无齿也屈打成招,供出他执行的接头指令其实来自于周慕郎。据说当天晚上孙皇爷也得到另一铁证:从马无齿床头搜出周慕郎写给马无角的密信。而就在当天晚上,我在黑暗中现窗外有动静,侧耳倾听时那人突然出低沉的声音:“宫中生的大事你都知道了吧?告诉你,这是我为你所采取的行动,目的就是要声东击西,化解你当下的危机。”

我立即隔窗低声追问:“你是谁?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怀疑他是御林军假冒。他停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是苏子春。”我故意对他说:“苏子春是谁?苏子春是谁呀?你要是有种别总躲藏在暗处,你走到阳光下来,我们公开见一面。这么长时间了,你别和我玩躲猫猫。”他停了停,仿佛思考了很长时间,才说:“现在时机并不成熟,还是不必相见。你必须离开吴国,马上离开,一时一刻也不要耽搁。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你,你随便找个借口离开吴国,在路上我会在你面前现身,然后我们再详谈,好不好?你离开吴国的理由很多,回麒麟阁取药,就是最好的借口。告诉你,你的麒麟帖被人调包,麒麟明明是龙、鹿角、虎眼、麋身、牛尾,而你的麒麟帖上的麒麟是马尾,你被皇爷怀疑为假冒。如果没有人暗中相助,你此次必死无疑。趁着现在还有行动自由,赶紧出逃。”他说完就消失在黑暗中,像他神秘出现一样。看来,我总是这样被动地等待着赤乌来寻找我显然不行,我必需主动出击,马上与他联系。我知道虽然我见不着他,但是他时时刻刻关注我的一举一动。我决定开始行动,我选择在建邺城一年一度万人空巷的夫子庙元宵灯会上现身,我根据蛛丝马迹判定自己就在赤乌严密监视下,决定走一招险棋。

秦淮河畔的夫子庙元宵灯会是建邺城的传统灯会,它传承了多少年、多少代没有人知道。我很早就知道它是建邺城新春佳节最激动人心的活动,也是漫长春节的高潮与结束。到了正月十五那一晚,一轮明月像一块玉盘高高悬挂在澄碧无垠的夜空,弯弯的秦淮河像一条蛇从朱雀门外万千鱼鳞瓦覆盖的民居间流过。两岸的秦淮人家灯笼高挂,一串串红灯笼倒映在秦淮河中,与明月光交相辉映,成千上万的王侯将相或黎民百姓、达官贵人或市井草民如虫似蚁一样倾巢而出,涌向夫子庙牌坊下,一溜儿小吃一字排开,你数也数不过来:碧粳粥、如意糕、莲叶羹、玫瑰酥、石髓羹、双脆羹、五味炙、蟹黄包、八焙鸡、望灯鸡、裹蒸粽、灰汤粽、寄炉面饭、郑家油饼、石逢巴子、锦丝头羹、十色头羹、曹家从食、鹿家包子、徐家瓠羹、段家熬物、史家瓠丝、生丝江瑶、羊脂韭饼、蟹肉馒头、丰糖瓦球、荷叶糖碗、金桔水团、芙蓉夹心——

我与丽阳公主还有随行宫女清一色民间布衣百姓装扮,夹杂在熙熙攘攘人流中出现在桃叶渡旁。丽阳公主对天上人间的良宵佳节喜不自禁,她像只小松鼠似的上蹿下跳,看到五颜六色的梅花糕,她紧紧攥着我的手指指点点:“我要吃,我要吃这个嘛。”我招呼了一下宫女,小宫女上前为她买来梅花糕,她当场就吃起来,还得意地看着我,然后递上一块到我嘴边:“你尝尝,你尝尝嘛。”我只好尝了一块。然后我们一行人下了桥,沿秦淮河畔的廊檐继续朝前走,到处是火树银花、张灯结彩,树上挂的、廊檐上挑的、孩子们手上牵的、秦淮河上漂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花灯,成千上万盏密密麻麻的元宵花灯让人眼花缭乱:蟒蛇滚龙灯、虾兵蟹将灯、花鸟虫鱼灯、瓢瓜白菜灯、观音菩萨灯、悟空八戒灯、走马观花灯、花鼓罗汉灯、仙女花篮灯……丽阳公主和小宫女兴奋得手舞足蹈,一个小女孩拖着一盏兔子灯从眼前跑过,一边跑一边唱着童谣:

秦淮十里路,

十五花灯出,

月亮照灯海,

疑是天仙处。

丽阳公主买了一盏青蛙蜗牛灯,也跟着唱起来:

秦淮十里路,

十五花灯出,

月亮照灯海,

疑是天仙处。

我叮嘱宫女们快快跟上公主,别在灯海中走丢了,然后只身一人来到一排花灯前。我知道每一盏花灯下都有灯谜,猜中者可得奖品。我先是游戏了一番,在一条“牧主搬家”灯谜前略略站立了片刻。这条灯谜是打一前辈人名,我没费周折就猜到是《史记》的作者司马迁,马上脱口而出:“司马迁。”坐在一旁的老先生向我道贺,并送上一盏田螺蜗牛灯作为奖品。他面前的桌案上备有纸墨,我知道此时此刻在身前身后密密麻麻人流里正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提起狼豪毛笔略一思索,便用小楷留下两则没有谜底的灯谜,一则是:

赤乌非鸟,

栖身何处?

另一则是:

头生双旋,

相见无期。

我刚刚搁下笔,老先生看了看便对我说:“这个倒不像谜面,你有谜底吗?”我说:“当然有,只是我暂时不便公开,我先将这谜面挂上,谜底就在我心里。”我将灯谜贴上田螺蜗牛灯,将它挂在秦淮人家楼廊下,然后就裹挟在人流中离开了此处。我在午夜时分夫子庙人潮渐渐散去时分重新回到了这里,果然在灯谜反面得到回复。他的回复也是两则没有谜底的灯谜,这让我狂喜不已。

一则是:

佳期未到,

相见何急?

另一则是:

吴国大旱,

请君离。

我站在渐渐散去的人海中一时不知所措,我知道他此时此刻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但是只要他不现身我永远无法看清他的真实面目。

这时候头顶上一轮满月渐渐西斜,虽然千盏万盏花灯把秦淮河畔照得如同白昼,我还是体会到曲尽人散的孤寒。我一个人站了许久,小宫女跑来叫我,丽阳公主已坐上宫中马车等我,我匆匆赶过去与她一起回到太初宫。

过年的太初宫显得很空,那些时日宫里人全往秦淮河畔夫子庙跑,平常那里都很热闹,过年时节更是热闹非凡。我给了一些赏钱给清尘和无为子,打他们回到老家,我一个人在白爵观落得清静。白爵观里有几位道士,他们并不侍候我的饮食起居,只管平常坐更掸尘,我在昭明宫陪了丽阳公主几日就回到白爵观。一个人起居饮食简单,我不放过宫中难得的清闲昼伏夜出前往白虎门。但是往往埋伏到黎明鸡啼时分也没有任何现,只好失望而归。

有一天黄昏时分我照例去斑竹园盘膝打坐,一盏茶时分回到寮舍,煨在灶上的青槐苦叶艾草茶熬得正好,我滗出墨汁似的茶水浅饮慢斟,又在青灯下展开书卷。但是这一次茶饮后却生怪异之事:我忽然春心大动、烦躁不安,满脑子情色之欲令我羞愧难当。我系紧莲叶青布袍准备重回斑竹园再打一回坐,却见竹园一角灯影晃动,千雪在两位小宫女陪伴下姗姗而来。

千雪显然有备而来:一身鹤顶红文绣重雉罗裙内衬奶妃色织金单彩衣,那件织金单彩衣薄如蝉翼,让千雪雪白的肤色若隐若现。她一路走得急,款款落座时微微有点喘。见到她我有点意外,她挑起细篾笔帘眉毛轻轻一扬:“左御史大夫,晚来无事想听听您念诗作词,不欢迎啊?”我连忙说:“哪里哪里,请还请不来呢,欢迎欢迎。”她没有放下帘子,掏出赏钱递给身后两位小宫女:“你们到白爵观里拜一拜太上老君吧,我走时会去叫你们。”两位小宫女打着宫灯走了。她朝我嫣然一笑意味深长地:“左御史大夫这里,原来是温暖如春啊。”我见她额角沁出细细的汗珠,便说:“侧王妃很热吗?”她点点头,然后轻轻解开那件鹤顶红文绣重雉罗裙,露出那件织金单彩衣,她眼波流转看着我。我避开他的目光,给她斟上一盏茶:“从不知道千雪侧王妃还有诗词雅兴,如果侧王妃想学,我到时可以指点一二。”她白了我一眼:“为了表达我的谢意,先给左御史大夫跳支‘铜雀台’吧,这是宫中乐伎跳的琵琶乐舞。左御史大夫应该早就知道,我原本是铜雀台琵琶乐伎。只是我没有带琵琶,琵琵太大了,带到白爵观里来来太招人眼目。”她说着像芙蓉出水似的缓缓起身,外面那件鹤顶红霓裳如同芙蓉花蕊随风而落,她的胴体在织金单彩衣中春光乍泄如同芙蓉迎风怒放。我连忙阻止:“侧王妃啊,此举不妥不妥。孤男寡女,舞乐狎邪,传到皇爷耳中,那可是砍头之罪。”她纤纤玉指在我手中轻轻蠕动如同春茧,她娇弱无力地靠在我肩头,轻声呢喃:“我就是把我作过年礼献给左御史大夫,皇爷又去栖霞寺上香夜不归宫,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早该是左御史大夫的人了。”她的娇喘吹到我耳鬓,我春情泛滥心猿意马,心窝里仿佛有一百只猫爪在搔抓。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感到自己像一块搁到炉膛里的冰,就要在她红罗裙下融化成一摊水。她一直盯着我仿佛不认识,那一刻她是陌生的,那是我从来不曾熟悉的千雪:她像条蛇一样缠绕在我身上,她的舌头像蛇信子一样吐出来,颤动着,要喷出毒液似的。我拼命喘息着躲避她,她撩开那件织金单彩衣,贴上来:“你不是跑到白虎门偷窥吗?我今晚就送货上门,我的亲亲的左御史大夫。”

如同一瓢凉水当头浇下,我一下受到惊吓,瞪大眼睛看着她,她面孔在飘忽的灯光下忽明忽暗如同女鬼。我浑身大汗淋漓,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是那两个小宫女拼命阻止别人进入。我和千雪迅穿戴整齐,却现是黄嬷嬷在强行冲关,她挥手打了一位小宫女一记耳光,然后径直冲进我的寮舍。她一看我们通红的脸,便大惊失色:“造孽啊,我的小祖宗。”她将手中宫灯扔在地上,宫灯立马燃烧起来,寮舍内浓烟四起。我用脚迅踩灭火,就看到黄嬷嬷刹那间眼泪汪汪,泪水一串串滴落下来,和着鼻涕流到下巴上。她用衣袖狠狠抹了一把,扯过千雪的手将她拖到门外。小宫女吓得瞠目结舌不敢劝阻,千雪就这样乖乖被她拖走了。两个小宫女迟疑地跟在后面,黄嬷嬷返身怒斥:“早晚我要揭了你们的皮。”

我被黄嬷嬷怒不可遏的态度震惊,她在我眼里一向是唯唯诺诺的老女仆,从来都是沉默寡言像影子一样游走于宫中。今晚她何以突然变奴为主?谁给了她这份胆气让她连皇爷恩宠的侧王妃千雪也不放在眼里?还有千雪,她怎么对我上次在白虎门意外偷窥掌握得一清二楚?还有我本人——我一向是个节制自律、清心寡欲的人,怎么会鬼迷心窍继而色胆包天?我隔着衣裳抚摸身体,它让我羞愧难当:这什么时候成了一只小公狗似的?回想刚才的经历,我只是从斑竹园打坐回来喝了一杯自制的青槐苦叶艾草茶。端起糯米瓷茶盏细细查看,突然现茶渣里有不少我从未见过的花。应该原来是干花,经过药汁泡后它像鲜花一样绽开,在汤汁里它两角弯弯如同一对牛角,我突然大吃一惊:这是牛角花,对,就是牛角花,我在麒麟阁见过。对,就是在朱道士那里见过,有一次朱道士就是向包括我在内的三四个道士神秘展示过这种神秘的花,然后说是催情用的,学名淫羊藿。怪不得我今晚情不自禁,原来有人偷偷在青槐苦叶艾草茶投放了牛角花,这人肯定不是一般人,或者他知道千雪会来白爵观与我幽会,他要在背后促成这桩好事让他捉奸成双然后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胡思乱想一番,转身登上二楼窗口细查,果然窗口蜘蛛织好的蛛网再度弄破,分明有人趁我不在从此入室。我知道白爵观今晚不可久留,心生一计:匆匆穿上那件枯叶黄元宝领戒衣,去隔壁的后厨抓了把胡椒粉投入到炉烬中,然后锁上门匆匆而去。我其实就是放了个烟幕弹,绕过斑竹园悄悄回到寮舍,并且就蹲伏在后窗上。这时候炉膛余烬将胡椒烧焦,刺鼻的气味让人涕泪涌流喷嚏不止无法忍受,突然听到黑暗中阁楼某个角落传出男人一连串喷嚏,紧接着实在受不了的那位潜伏者从楼窗口跳出来,正踩在窗下我故意朝上搁置的五珠刀上,他出一声惨叫。这时候我逼近了他,当然我也认出了他,他就是白虎门细作堂堂主赵四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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