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曼春感觉自己要被眼前这个男人给害死了。明楼的嘴可以把最不讲理的话瞬间化为一段掏心掏肺的肺腑良言,她忽然又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毕竟明楼说出了“亲人”这两个关键字。
“师哥,我从没想过要跟你起争执。”
“你呀,”明楼用手去推她的前额,“我们马上要面对最严峻的商战,最残酷的政战,最黑暗的暗战。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刻,‘情战’真的是微不足‘战’了。”他似真非真地笑着,关怀着,甚至暗示着。
在明楼心里,一定要牢牢控制住汪曼春,松紧适度,这个绝妙“好棋”他要用在刀刃上
。
因为一旦启用,万劫不复。
一名随从进来报告:“会长,总裁室机要秘书李同知和冈田芳政已经到了。”汪曼春和梁仲春听到这个名字,都同时一震。冈田芳政是日本特务机构“松机关”要员。
“请李秘书和冈田君到第二会客室稍候。”明楼说。
“是,会长。”随从出去了。
明楼站起来穿外套,对汪曼春和梁仲春说:“你们回去后,跟易先生商量一下,尽快拿出‘和平大会’安全保卫的方案来。”
二人立正称是。
明楼走到门口,突然对汪曼春说:“今天晚上我会回家去住,搁在你书房里的行李,麻烦你请司机替我先送回去。”
汪曼春说:“是。”
明楼走向明亮且宽敞的走廊,几名卫士和随行文秘跟着,一名秘书从楼梯上追过来,一边跟着明楼的步伐,一边报告:“会长,中央陆军军训团政训处长罗志强请急批军费的条子来了。”
“谁开的条子?”
“说是周先生。”
“那就先从中储银行那里给他调一笔款子。”
汪曼春站在走廊上,看见明楼忙得不亦乐乎。不料,梁仲春鼻子里喷出一口冷气来,说:“我说呢,原来朝廷有人好做官啊。”
汪曼春根本就把这句同行的酸话当成耳旁风。她看着明楼渐行渐远,心中百味杂陈。虽是一条走廊,她觉得自己和明楼却远隔千里。
傍晚,一辆黑色的汽车由新政府办公厅直接开往明公馆
。
天色渐渐阴暗下来,潇潇地下起了小雨,残枝落叶掩覆着林荫小道,青色的暮烟从车窗边淡淡掠过。明楼闭目养神,他实在是太累了,累得把自己的真面目遗落在了上海暗夜的迷雾里。
明楼回到明公馆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疲惫不堪的他倒在沙发上就不想起来了。司机阿诚替他整理好了房间。用人告诉明楼,大小姐在小祠堂等他,明楼知道,明镜在等自己去上演一场“三娘教子”,偏偏自己想唱一出“大保国”。戏码在明镜手上,不过呢,唱本在自己心里。
那就顺其自然了,明楼想。
所谓小祠堂,就是在明公馆里单辟了一间房子,挂着明家的祖父母及父母的遗像,用于家人祭祀之用,通常大年三十夜祭祖,对明家子弟开放一夜,平常都是上锁的。当然,那间房子还有一个小秘密,有密室,相当隔音。
当明楼走进小祠堂密室的时候,他就知道,麻烦大了。
明镜穿了一身黑丝绒的湘绣旗袍,冷着一张脸坐在房间里。方桌上供着父母灵位,祭着一根马鞭,明家的祖上是贩马出身,所以,祭马鞭一来代表不忘本,二来代表明家的家法。明楼想着,怎么样才能跟明镜在相对和平的环境下,于抗衡中实现互相妥协。
“跪下!”明镜疾言厉色。
明楼在外做事的准则是:赶尽杀绝!而在家里的原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明楼双膝跪下
。
“我今天要不去找你,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住在汪家?”
“大姐您误会了。”明楼说。
“误会?”明镜冷笑一声,“你当着父母的面,老实告诉我,你心底是不是还惦着那个汪曼春?”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明楼无头无尾答了这一句。
明镜锐气逼人地说:“好,很好。你还知道辨忠奸善恶。那我问你,你既然心中无她,为何这五年来一直没有再交女友?你不要拿缘分未到来搪塞我,我是断然不信的!”
“姐姐要听真心话?”
“讲!”
“匈奴未灭。”明楼言简意赅。
这是明镜听到的最铿锵有力的回答。
她眼前一片雪亮,嘴上却越发严厉:“好!好一个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她站起来,围着明楼走了一圈,猛地停住,“你口口声声说匈奴未灭,却日日夜夜穿梭于汉奸走狗门下,我看你早有附逆为奸之意,卖国求荣之心。”
“明楼幼承庭训,唯知精忠报国,岂敢附逆为奸!明楼若有半点卖国求荣之心,情愿死在姐姐枪口之下!”
“好一个精忠报国!好一个不敢附逆为奸!”明镜居高临下地质问,“那么请问新任汪伪政府海关总署督察长、伪财政部首席财经顾问明楼先生,对于你的官阶头衔有什么新解释吗?你不要告诉我,你在曲线救国。”
明楼表情很平静,他波澜不惊地说:“还不止这些,新任时局策进委员会兼
特工总部委员会新会长、周佛海机要秘书。”
“你接着说。”明镜异常平静。
“说什么?”明楼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