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的这些日子里,我一直谨遵医嘱,积极配合治疗,终于在六天过后,我办理了出院手续。
那天,医生告诉我,已经有人替我支付了这几天所有的住院费用,但他不能透露是什么人。我的情绪又开始波动,问了他很多问题,他一个都没有回答我。
我和余红菱一起回到了粟水镇。
尽管我离开这里不过一个星期,我却总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粟水镇还是那个粟水镇,落后破败,群山还是那些群山,沉默无言。我独自一人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商店门口,开锁,推开大门,迈进了屋子。
除去到处都落了一层灰尘以外,房间里同样没有任何变化。
不对……有一点不一样。
少了一个人。
我又沿着楼梯向二楼走去。
在往常,如果方应琢没有出门采风,基本都待在商店二楼,坐在下铺修图,剪视频,写日记,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像一只在笼子里啃胡萝卜玩的小兔子。此时此刻,这里已经没有方应琢的任何痕迹,没有人忽然开口叫我秦理,也没有那股清淡的佛手柑香气,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个叫做方应琢的人。
原来……这就叫做物是人非。
一阵剧烈的眩晕感袭来,我跌坐在床铺上,又一次无法区分自己所处的究竟是不是真实的世界。
于是,我又慢慢地起身,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开始在商店里翻找,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或许只是想找一个未知的答案。
最终,在我拉开一个抽屉时,现里面竟然静静地躺着一台相机。
也许是方应琢在离开粟水之前放进去的。
我还记得,方应琢来到粟水时,一共携带了两台相机,而我对于眼前的这个印象更深,因为我和方应琢去省会c市那一次,就是为了给它更换镜头。
眼前的物件,似乎变成了一个锚点,在这一刻清晰地提醒我,原来那些事情真的存在过。
在洛城参加祈山祭的时候,我用这台相机为方应琢拍下过一张照片。方应琢曾细致地教过我使用方法,我遵循着记忆将它开机,找出相册,只看到了一张照片。
就是我亲手按下快门的那张。
绵延不绝的山脉呈现出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溶溶云雾在四周浮动舒卷,而画面中的人就像楚辞中描绘的山鬼,含睇宜笑,如昆山片玉,仿佛正是由山间的精怪化形而来。
这是我能找到的,方应琢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
方应琢果然是个假惺惺的人。
我想,如果以前的我只是讨厌他,那么现在的我则开始恨他。
我关掉相机,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才遏制住将它砸碎的冲动。
我忍不住在心里想,这是我第几次被人丢下……?
父母离婚后,母亲远走,奶奶离世,笔友非北没有如期赴约,方应琢不告而别。
明明我讨厌这种感觉,却要一次又一次被迫品尝这样的滋味。
我冲进盥洗室,剧烈地干呕起来。那一晚,我躺在床铺上,开始整夜失眠。尽管我睡意全无,但是我太累、太累了。
几日之后,我逐渐恢复了精神,但是我没有重新经营商店,相反,我做出了一个新决定,想要将店面转让,然后自己带着一直以来的积蓄离开粟水,换个地方生活。
具体去哪还没有想好,反正我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在哪儿都饿不死。
我对余红菱说了这件事,也让她帮忙一起联系有没有愿意接手店铺的人,余红菱虽然舍不得我,但也尊重我的意愿,经过我们二人的一番努力,一个姓余的男人找上了我,我同他交涉过两次,最终谈妥,我们签下了合同。
就这样,我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准备开启新的生活。
我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些证件,还有几件换洗的衣物,即便加上方应琢那台相机,也不过堪堪装满一个背包。
在我临走的前一天上午,突然有人敲响了商店的门。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女人,个子比我矮了一头,模样看着面生,至少在粟水镇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