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看向萧旭,眉梢微挑,“王爷多虑。时下临近年节,依我看,私贩火器一案,还是不要横生枝节的好。”
萧旭对上这耐人寻味的目光,心下忽然一片清明,都是聪明人,一点即知彼此的用意,知道卫凛这是同意将此事遮掩过去了。
萧旭心弦一松。
卫凛虽不曾答允要上自己这条船,但此举已是明明白白的示好,有了这样一层关系,还怕不能把他拉下水么?待到时机成熟,必然可以借他的手筹谋出一番大事。
想来卫凛年纪轻轻登上高位,若没有非常的野心和手腕怎么可能做得到?他们都是同一类人,骨子里天生就带着狠劲,只要给够利益,早晚对他死心塌地。
总算此行不虚。
见卫凛脸色越发苍白,面上已显出些倦怠之色,萧旭也不再多待,撑膝站了起来,笑着道:“寒玦重伤初愈,我也就不多叨扰了,你好生养伤,日后若有什么需要,直管与我说便是。”
卫凛应好,起身送萧旭出门。
天色已暮,最后一抹夕晖从院墙外斜洒下来,落在两旁缇骑的薄甲上,折出耀目的凛冽金光。
萧旭眯起了眼,踩着内侍的后脊登上马车,坐定后,笑着一扬手,“寒玦多多保重伤处,回京之前我再为你践行。”
卫凛微微颔首,拱了拱手,目送王府马车驶出巷口。
长廷在旁边等了一会,见人已走远,迟疑着问:“主子,如果要保宁王,那私贩火器的案子,您该怎么和皇上交代?”
卫凛冷冷勾了下唇,漫不经心道:“先前她的人不是抓了薛襄么,就他罢,不必留活口。”
长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她”说的就是嘉乐郡主,此举摆明了是要给郡主做的事扫尾,忙正色应了声是,随卫凛转身回了院子。
**
从大同到庆阳,若是寻常骑马大约得走上五六日,但沈镜湖伤重未愈,受不得剧烈颠簸,沈妙舟等人只匆匆赶了三日的路,走出大同辖境百里后,在延平府寻了处客栈暂歇。
此处客栈看着不算起眼,但收拾得颇为干净,店家极是殷勤,见人进来,忙招呼着小二送上热水和吃食。
沈妙舟安顿好沈镜湖,等他服药睡下后,走到店堂中的火炉旁,和护卫们围坐下取暖。
见她过来,沈钊又去后厨要了一碗姜汤,扬笑唤了声般般,“知道你不喜欢,但多少喝一点,暖暖身子。”
瓷碗中的热气袅袅升腾,讨厌的姜味瞬间盈满鼻息,沈妙舟原本不想喝,但又怕万一染上风寒会耽误赶路。
磨蹭半晌,她索性把心一横,闭上眼,紧紧屏住呼吸,仰头直灌了下去。
可实在是难喝,又辣又呛,沈妙舟一张小脸紧紧皱成一团,额头也随即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
口中还残留着辛辣的余味,让她忍不住想起从前卫凛送来的羊汤。
比姜汤好喝多了。
很合她的胃口。
屋外风声呜呜,大堂的暖炉烧得热意腾腾,沈钊他们正聊得兴起,周遭明明热闹非常,声音此起彼伏,她却忽然觉得那些喧嚣都离自己好远。
沈妙舟抿了抿唇,低下头,有些心不在焉。
卫凛这个人看起来又冷又凶,可心里却细腻妥帖得紧,自打知道她不吃姜丝,送来的汤食就都是挑干净的,甚至还特意去买醉仙楼的羊汤。
可是……他怎么就偏偏和萧旭搅和到一起去了呢?!
一想到这,她心里就止不住地难受,又酸胀又气闷,更气自己竟然又想到他。
赌气似的放下瓷碗,她摇了摇脑袋,强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休整了两日一夜后,隔天傍晚,一行人收拾行装,正准备离开客栈,继续赶往庆阳,远处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雨点似的马蹄声。
沈妙舟警觉地望过去,就见东边泥雪飞溅,十余匹快马正飞奔而来,骑手头上都戴了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面容,看不清是什么人。
她莫名生出些不好的直觉,当即戴上幂篱,又吩咐众人多加小心。
转眼间,十几匹快马已经来到客栈院前,那些人跳下马背,一面摘下斗笠,一面往院里走去,领头之人和迎出来的店家沉声道:“给马儿喂的草料里加一半黑豆,再上些热乎吃食,我们打个尖便走。”
听见这道声音,沈妙舟眉头轻蹙了一下,只觉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悄悄拉了下沈钊的衣袖,和众人分别低下头,忙碌着检查行囊车架,那几人与她错身而过,似乎并未生出什么疑心,只是稍稍打量了几眼便转回了视线。
沈妙舟登上马车,借着帷纱的缝隙,飞快地向领头之人的脸上扫去一眼,顿时一惊。
那人极为年轻,眉宇间萦绕着一抹沉郁的戾气,她绝不会认错,正是陈令延。
沈妙舟不由得心头微沉。陈令延背后的杀手楼和萧旭有说不清的关系,他追来是有何图谋?定然来者不善,他明里带了这十几个人,还不知暗里是否还有后招。
只停留一瞬,沈妙舟不动声色地转回视线,示意沈钊启程。
出了延平府,一行人全神戒备着,昼伏夜行地往庆阳而去,一连赶了两日的路,好在陈令延似乎全无察觉,自那日客栈偶遇后,再不曾和他们撞到一处。
几日过来,沈镜湖身上的伤养得有了起色,人也精神许多,白日在林间休息时还让沈钊去寻了几根枯草梗,他折腾半天,总算用左手扎出两只极粗糙极简陋的蚱蜢,献宝似的和沈妙舟邀功:“看,爹爹给你编的小虫儿。”
看着那“惨不忍睹”,勉强才能看出是蚱蜢形状的小东西,沈妙舟忍不住笑,“这都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儿,我都多大啦。”
沈镜湖也笑,“哄小孩子的东西,那用来哄般般正好。”
“再过些日子便是除夕,等到了庆阳,问你舅舅府上要些乌金纸,爹爹给你剪‘闹嚷嚷’。还记得你小时候,非要插得满头都乱糟糟的才高兴,偏生还霸道得很,只许别人夸好看,阿钊就说了句‘晃得他眼花’,你气得三天没理他,后来他急得没办法,自己也戴了一脑袋花里胡哨的闹蛾,好容易才哄得你消气。”
说起这个来,沈妙舟有点不好意思,咕哝道:“这都多久的事啦,爹爹还拿来笑话我,我早都不那样了。”
沈镜湖笑出声:“是,我们般般长大喽,已经是窈窕淑女了。”说着,他抬头看过来,慈爱道:“那般般可有中意的郎君?等一切安定下来,爹爹也该给你说一门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