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重新训练杀手的人会是谁?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曾在楼中作乱,杀了从渊的那人。
沈妙舟转过头来,在昏暗中望向他,小声问:“那五年前,杀手楼为什么会生乱,又是谁杀了从渊,你知道么?”
卫凛很久没有答话。
久到沈妙舟有点心慌,不知他是昏昏沉沉间睡着了还是伤重晕了过去。
“是我。”
寂静的帷帐里,沙哑低沉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似乎带着浓浓的倦意和某种隐忍的厌憎,“杀手楼灭门,是我做的。”
沈妙舟愣了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在杀手楼掀起惊涛骇浪、杀了从渊的,原来竟就是卫凛?!
但转念想想……似乎也只有他才有这个本事。也怪不得,当初他误以为她是杀手楼的人时,会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来捉她。
那重新组建杀手楼的便是另有其人了……
桌案上的灯烛燃了半夜,无人去剪掉灯花,帷帐里越发得昏昧,眼前人修长清瘦的身形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沈妙舟忽然想起密探报来的消息,五年前他在淮安重伤濒死,只剩下了一口气,被陈宗玄救下后,生生将养了大半年才能下榻。
若不是厌极了无穷无尽的杀戮,怎么会不惜忍受逍遥散的折磨、哪怕是以命相搏也要从杀手楼里挣出来?若不是恨到极处,又怎么会如玉石俱焚一般要与整个杀手楼同归于尽?
可是刚刚从那种鬼地方逃出来,又成了神憎鬼厌的锦衣卫,不管他愿是不愿,手上总归是积了数不清的血,能比在杀手楼中好过多少呢?
——“我是什么样的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晚在北镇抚司外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
沈妙舟忽觉心里发闷,莫名地想要说点什么。
“卫凛。”犹豫一阵,她小声唤他。
“嗯。”他应得很快。
她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不由得沉默下来。卫凛也不催促,帷帐里只听得见两人细细的呼吸声。
静了好一会,她轻声咕哝道:“要是小时候,我在杀手楼里遇见过你,带着你一起逃出来就好了。”
或许你就不用做锦衣卫,也不用再杀人了。
第41章澄冰
卫凛呼吸一顿,缓缓转头凝望向她。
视线相对。
光线昏沉,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见一双黑亮的眸子,仿佛给帷帐里都染上了细碎星光。
胸腔里好像有什么地方在悄悄涨满。
他喉结滚了滚,似乎欲言又止,可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这样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传来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她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若不是方才看见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简直要以为她在说梦话。
小骗子。
好半晌,卫凛无声地勾了下唇角,合上双眼。
身上伤口阵阵发疼,但用过的汤药里有安神的效用,他这一夜半睡半醒,渐渐陷入一场混沌纷杂的梦境。
“……快跑!哥哥!你快跑啊……”
“……胆敢叛逃,这就是下场!”
“别轻易弄死了,这些手段都给他过一遍,看看谁还敢作乱!”
温热的鲜血从额上淌下来,糊住了视线,眼前一片猩红,带着倒刺的鞭子从耳畔唰地抽过,几滴血珠混着些许破碎的皮肉飞溅到砖墙上,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前逼问:“你把那小女娃藏哪去了?再不说就上水刑!”
手足被强行缚住,有人死死扼住他的后颈,猛地按进水中,冰冷肮脏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刺得双眼生疼,又汹涌着灌进耳道,呛进鼻腔心肺,窒痛得他胸膛都快要炸裂开。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逃脱,又逃向何方,仿佛一头困兽,混乱不堪的记忆最后只剩下杀戮,锋利无比的刀刃割开人的喉管,一腔腥甜黏腻的热血喷薄而出,直溅了他满手满脸,那腥血奔涌无尽,呼啸着呛灌进口鼻,仿佛水刑一般憋得他无法呼吸……
“你不是不肯杀人么?”
“哈哈哈哈还不是动手了?”
“她才六岁!只是个孩子啊!卫大人,我求求你求……放过她吧!”
“甘为鹰犬,不得好死!”
“……二郎,你太让爹失望了。”
“我家二弟向来光风霁月,怎会是你这般模样?”
“你手上沾染了多少孽债,还数得清么?卫大人!”
爹……大哥……先生……
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