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皇后的话固然让人不齿,却也给了她些启发,若想要快些骗取卫凛的腰牌,乃至探明他的身份,便不能总是这么学着秦舒音的模样,和他相敬如“冰”下去。既然冰山岿然不动,那便由她去就山罢!
走过一重宫门,天色越发晦暗,寒风凛冽。
深长的夹道尽处,一道高大清俊的身影负手而立,一身大红洒金的曳撒,披玄色大氅,姿仪俊秀,朔风吹动他的袍角,金丝银线绣制的飞鱼纹样昂首振翅,凛凛似宝剑出匣。
看起来像是已在此处等了许久。
不见还好,一见到卫凛,沈妙舟不由得想起方才在坤宁宫里,皇后苦口婆心教她的种种手段,再想想自己方才的雄心壮志,顿时感觉面上发热,有些不大自在。
她脚步微顿,示意引路的宫人退下,深吸一口气,走到卫凛身边,绽出一个笑脸,嗓音甜丝丝的:“夫君。”
卫凛轻瞥她一眼,淡声道:“时辰不早了,走罢。”
走出宫门,长廷已牵来马车,候在一旁。
天上飘起了雪,朔风刮得越发猛烈,车盖一角悬挂的风灯被吹得簌簌打转,流苏上下翻飞。
沈妙舟和卫凛先后上车,木门一关,呼啸的风声霎时被隔绝在外,整个车厢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呼吸间尽是他身上降真香的味道,清冽中带着三分苦药香。
车内置着暖炉,坐垫上又铺了厚厚的一层银鼠裘皮,暖意融融,驶出一段距离后,沈妙舟耐不住热,鼻尖渐渐沁出一层细汗,心中的燥意也像煮沸的茶水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泡。
沈妙舟悄悄挪了挪身子,抬眸看向卫凛。
他似是有些疲累,靠坐着车壁,凤眸微阖。车顶吊着一只小小的灯笼,烛火昏黄,暖光洒落在他俊瘦的脸上,倒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几分。
沈妙舟轻咳一声,主动道:“夫君,今日在宫里,我什么都没说。”
隔了几息,卫凛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少女迎着他的视线,杏眸微弯,扬起一个乖巧无害的笑容。
卫凛轻哂。
方才在皇帝面前,她分明察觉到他的警告,却全然当做没看见,自然是因为对昨夜之事心有不满。
这崔家表姑娘看着乖顺,倒是很有几分脾气,现在这副模样,不知又是真是假?
他收回视线,神色淡漠,带着几分懒倦,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沈妙舟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卫凛有什么别的动作,便将身子向前凑近几分,在他眼前摊开手心,期待道:“那给我解药罢。”
卫凛垂眸,视线沿着那只细嫩白净的小手缓缓向上,最后在她脸上落定,轻扯了下唇角,不答反问:“皇后同你说了些什么?”
沈妙舟笑意微僵:“……”
同我说该怎么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思量片刻,沈妙舟故作羞涩地别开脸,娇娇道:“自是教导我守好本分,侍奉夫君。”
卫凛轻嗤一声,摆明了不信,身子微向前倾,似乎要说什么,沈妙舟忽然听见车外有一丝极为诡异的声响,正朝他们二人而来。
来不及细辨,她脱口大喊:“小心!”
几乎是在她张口的同时,卫凛迅速钳住她的后颈,大力向下按去,低喝道:“别动,有刺客。”
“铮——”地一声,一支铁爪穿破车窗,钉入车壁。
紧接着,又有两支铁爪飞至,三面车壁都被钉透,铁爪随即一齐向外拉去,顷刻间车厢四散分离,沈妙舟与卫凛彻底暴露在风雪中,再无半分遮挡。朔风卷起砂砾似的雪沫子,直拍得人脸生疼,睁不开眼。
卫凛凤眸一片漆黑,沉声下令:“暗卫列阵,长廷,发响箭。”
转眼间,四周箭矢破空声急如骤雨,乱箭密如飞蝗,十余个暗卫尽数现身,团团聚拢到马车周围,挥刀格挡羽箭,长廷瞅准空隙,朝天射出响箭,银红色的烟花在空中砰然炸裂。
卫凛抓住沈妙舟的手腕,扯着她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将她扔进车架后的角落,冷声道:“躲在此处,别乱动。”
沈妙舟身后是墙壁内凹的折角,身前有车架遮挡,暂时还算安全,但若是混战起来,难保不被波及。
卫凛这般冷硬无情之人,方才没有直接将她扔在马车上不管已是令她意外,她自然不会寄希望于靠他保护,只是因着今日进宫,便未曾携带玉刀,她只能从地上拔出两只羽箭,折去箭尾,攥紧,一双杏眸警惕地观察着外围状况。
不时有箭矢入肉的闷响,伴着暗卫吃痛的惨呼一声声响起,几只流箭穿过缝隙,射到卫凛脚下。长廷一面格挡乱箭,一面焦急喊道:“刺客攻势太密,趁属下还能支撑一阵,主子快走!”
卫凛盯着四周局势,凤眸黑沉:“不急。刺客所用是五连弩,此箭比普通羽箭更重,在皇城外行刺,他们带不了多少兵器,且配合不甚纯熟,五发一过,必有破绽。”
片刻之后,箭雨攻势果然转弱,长廷率一众暗卫反扑而上,与刺客缠斗起来,就在此时,一支锋利箭簇闪着寒芒,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自卫凛侧后方直直射来!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本就难辨暗器,那箭簇又不似普通流矢,来势迅猛非常,若是射中人身,恐能直接穿体而出。
长廷余光瞥见这情形,骇然大喝:“主子!”
卫凛却似背后长眼,微一侧身,又快又稳地捉住那支螺纹铁箭。然而此箭来势威烈,他掌心霎时被旋出一道极深的口子,大滴大滴的血砸落在地上,染红一片落雪。
看得沈妙舟心头一惊。
卫凛连眉都未皱一下,握住箭杆,微微一捻,回望向远处最高的楼台。
忽然间,他抽刀出鞘,纵身一跃,反手接连劈开几支流矢,身形如鬼魅般迅疾地掠过墙檐,绣春刀在月色下泛着凛凛寒芒,杀意磅礴,直取暗藏在楼阁高处的射箭之人。
那人一挺长剑,与卫凛近身缠斗,刀剑相接,迸出点点火星,漫天大雪下,犹如火树绽银花。
然而他显见不是卫凛的对手,交手不过数招便颓势尽显,眼见就要被一刀封喉,那人竟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把装好了引子的火铳,抬手便射。
卫凛反应极快,身形一翻,将将避开这一击。
不料,火铳虽未击中卫凛,却射中了原本中箭受伤、卧伏在旁的马匹,烧热的火药夹着铅子迸溅进马匹眼中,那马顿时被惊得起了性,长嘶一声,猛然挣脱套索,挣命般发起狂,混乱中竟朝着沈妙舟的方向狂奔而来,
变故陡然而生,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沈妙舟猛然起身想要避开,可她今日入宫谢恩穿的是命妇礼服,裙裾繁复累赘,袍角不知何时被马车死死压住,猛一用力竟反被拽倒在地。
她手中仅有两支箭簇,根本拦不住发狂的马匹,身后就是墙壁,退无可退,方才还安全的角落转眼便成了催命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