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兵荒马乱后,荣惠小啜了口香茗,只觉唇齿留香之余,才发现跟前还立着个安德寿。
安德寿瞧了方才那幕,似乎也有些冒汗,眼下见荣惠看了过来,他忙挂上笑,道:“娘娘秉公行事,大公无私。”
荣惠听了这恭维,轻嗤一声,道:“本宫只是看不耐烦他,寻个由头打发走他罢了。”
安德寿汗颜,但见荣惠言辞轻巧的就将连德喜打发了,下意识打起全副精神。
荣惠笑了,安抚道:“本宫看不耐烦的,也只有那外人,安公公是自家人,不必拘束。”
安德寿连连告道:“奴才惶恐,娘娘抬爱奴才了,娘娘管奴才叫安德寿便是。”
荣惠摆摆手,斜倚在引枕上,笑道:“安德寿,御药房有何事需禀?”
安德寿立定,正了脸色,轻声道:“娘娘,贤昭仪近来常在御药房取药,虽是取药,却不见贤昭仪常召太医前去诊治。”
太医院大多是西太后的人,贤昭仪自然不会轻易召太医诊治,反正东太后身边那个医术不凡的何保。
荣惠只是有些好奇,问:“都取些什么药?”
“奴才虽懂些药理,看了倒不是有大碍的,不过还是请娘娘过目才好。”安德寿掏出一
纸,荣惠侧首,玉树便接了过去,仔细的看了。
玉树看完了,便朝荣惠道:“娘娘,这些药材虽然有些杂,但配起来多是养宫和养身的方子。”说时,她又一沉吟:“只是药材剂量,还有几味药略猛了……似乎病情不轻啊。”
安德寿听了,却似松口气,道:“如此还好,奴才就怕贤昭仪使人取这些药是另有所图呢。”
荣惠莞尔,真要是另有所图,何须非得从御药房取这些,贤昭仪出身郡王府,陪嫁入宫的药材只怕不少,只是不全罢了。这层情由安德寿未必想不明白,想来只是借机表忠心罢了。
只是听闻贤昭仪病情不轻,荣惠却有些讶异,她少不了问玉树:“按理说,贤昭仪落池小产,也养了几个月了,太医的医术,珍稀药材,不仅没让贤昭仪养好身子,反而还加重了病情不成?”
玉树压低眉头,低语道:“娘娘说的是,奴婢也觉得着实是有些离奇,再怎么也该养好了。”
荣惠虽然生出些疑窦,却没有深究,贤昭仪不好也是好事。
非是她幸灾乐祸,值此多事之秋,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旁人若是也自顾不暇,她倒是放心了几分。
于是,荣惠转了话头,问起安德寿补汤的事来,这朱文烨御赐的补汤,可免不了要在御药房抓药煎服。
安德寿思量着道:“这补汤听闻是宫中古籍里的方子。每日都是承庆宫的人来御药房抓药,煎服,傅总管每回都亲自守着,生怕补汤出了差错。瞧这份心,圣上从不曾赏过谁人补汤呢,只对娘娘很是上心呢!”
荣惠却没露出什么欢容来,玉树则道:“那补汤所用的药材,想必安公公是晓得的罢。”
安德寿点头笑应,道:“回头便一一抄了送来。”
安德寿告退后,不多时,便有小内监送来方子。玉树细细看了一遍,冲荣惠摇了摇头。
荣惠倒是不意外,若有心做些什么,依朱文烨那精明多疑的性子,也不好露出这明面的差错来。
这时,傅禄海每日必送的补汤来了,荣惠少不得老实服下。待傅禄海去了,吃了玉树的药丸,便再瓷瓮里好一阵吐。
“娘娘何苦为难自己?”芝兰一边为荣惠擦拭,一边嘟哝道:“都这样了,娘娘真是信得过慧婕妤,不是她的双面绣,还能是这补汤么?再怎么,傅总管全程盯着,谁能动得到手脚,谁又敢
在圣上的东西里动手脚……”
荣惠收拾完,便拉起绡纱薄被半掩住腹部,在软枕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听了这话,倒是气笑了,脱口道:“自然没人敢,若这补汤本来就……”
话音未落,芝兰、喜善顿时变了脸色,只玉树神色不变,她看向荣惠,沉声道:“娘娘,这两日奴婢仔细检查了那绣线,所泡的药并非是娘娘所中慢毒药物。”
此言一出,除了芝兰和喜善,荣惠的脸色也变了。
不想她生育皇嗣的,果然是朱文烨。
芝兰和喜善自然也想到了这层,显然是太过震惊,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荣惠按捺住,受惊之余,更多的是担忧家人。朱文烨连与她亲生的孩子尚且不能容忍,何况是薛府众人?
荣惠不敢多想,只怕崩了心中那根弦,要从长计议,要稳住。横竖再两日就能回府探病,有什么,待到和家人们当面分说才是稳妥之策。
她深吸了口气,转了话头,问:“那绣线是泡了什么药?”
玉树顿了一顿,才道:“是麝香。”
荣惠颤着嘴唇,冷彻心扉,她难受得闭上眼睛,简直希望自己聋了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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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爹的不要亲儿子,荣惠扛得住,反正儿子有妈就行了。她也明白什么是帝王心术,更明白所谓的平衡之道。她只担忧薛家安危,但这份担忧,她也能咬牙扛着,便是自己的枕边人朱文烨用心险恶,荣惠也能理解,御下本就不必太念情分。
但荣惠不明白顾梓榆的所作所为,视其为家人,怎么能在她毫无防备之下捅刀子。
这简直成了连日噩梦下,压死荣惠这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太累了。
这后宫之中,竟没有不需要防备的人。
荣惠只觉身体里翻江倒海,似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无法自控的干呕,像是要把心肺肝脾都吐出来。“哐当”一声,云鬓上的双枝玉簪坠落,在地上弹跳了两下,尾坠碎成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