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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第1页)

见大家都不说话,姚安乐高声道:“我们这些人比不得长官,读了那么多年书,高中进士,满肚子都是治国安民的主意。似我们这些人,若是有赚钱的法子,哪个还来做官?长官有什么好办法,尽管说出来,我们照着做就是!”

程县尉和董主簿连连点头,一起叫好。

杜中宵带着本县的兵马监押,新任巡检寨主姚安乐是他属下,正是要向长官套近乎的时候。他本是个到西北作战的禁军,负过伤,想方设法讨了这么个养老的差事。军营里的习惯,什么都是直来直去,就连巴结长官也是。不用怕不好意思,军营里的人做起这种事来,都是争先恐后的。

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杜中宵道:“我倒想了个办法,也不知可行不可行,说出来大家斟酌。”

“县里最难的,其实不是我们,而是那些公吏差役。他们大多不但没有俸禄,时不时还要自己出钱为上官做事,着实可怜。去年县里不少公人因马蒙一案而受牵连,虽然多数人是心术不正,其中总有几个是无可奈何的。我们为官的,要为他们着想,衣食无忧,谁会再去做那些作奸犯科的事?他们能够养家糊口了,再有人勾结地方蛇鼠,我们处置起来也理直气壮。”

听杜中宵一个劲讲公吏的难处,几人不由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这几个当官的日子就过得够苦了,哪个还有闲心管那些公吏们。

杜中宵又道:“做县官最难。每一文钱都归州里管,一应政事都要听州里指挥,我们哪,就是州里伸在这个地方的手脚而已。或者说,我们这些官员,对本县来说,就是外人。外人怎么好在地方赚钱?县衙里的一切使用,还要着落在公人差役身上。我是如此想的,县里专设一库,委专人经营,凡赚得的钱财都存入库里。这库的用处,便是为县里的公人差役发俸钱。他们衣食有了着落,便就不再刻剥百姓,平日里你们支使他们去做些事情,也可以从这里面支钱,你们说好不好?”

董主簿是管钱的人,听了这话,略一思索,便就明白了杜中宵的意思。不管是用衙门的名义,还是用官员的名义,县一级都是无权设立自己的财库的,经济实体也不行。那么要想赚钱,只能够经过公吏这一道手。官员不能够从库里支钱有什么关系?只要让公吏做事买东西,不给他们钱就行了。这种事情,县里的官员以前可没少做,有几个知县吃喝是自己掏钱的。这样一个库,名义上是公吏们的,实际上是官员的小金库,是一个变相的公使库。州里公使库的钱其实也一样,只能用,不能把钱拿回自己家里。

想通了这一点,董主簿第一个拍手叫好:“知县如此体贴下人,正是我等之福!”

程县尉一时没有想通,见董主簿叫好,便也跟着叫好。这种钱粮的事,还是主簿最明白。

其他人见两个领头的称妙,不管明白不明白,都一齐拍手。

杜中宵道:“好,那便在县里别设一库,以劝公吏差役禀公守法。此库的本钱不可用公帑,也不好科配于民,我想还是赊些来的好。最近这些日子为衙前的,多是本地的上等户,让他们凑一凑,利钱可以商量。我们这些人作保,哪个信不过?等到经营有了利息,把本钱还了就是。”

董主簿道:“知县说的是。马蒙那厮闹得满县不得安宁,先前的衙前多不中用,最近几乎全部换过了。他们本就是大户人家,凑些本钱出来何难?赚了钱还他们就是了。”

姚安乐看看杜中宵,再扭头看看董主簿,一时怔在那里。原来还可以这样吗?一分本钱不出,就要建个库出来,还是为公吏们做好事的。也不对,这些本钱就是这些人出的啊。

杜中宵堂堂知县,为了公事做生意,怎么可能掏本钱。以自己这赚钱的本事,应该是别人拿出本钱求着自己用才是。要不是县里的财权完全被州里剥夺,他哪里需要费这么多事。以公吏的名义建库,相当于公吏们自己集资做生意,赚的钱作为他们的俸禄,既满足了朝廷,又给了他们衣食。至于到底哪个环节好像不对劲,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关杜中宵什么事,自己不过是有个赚钱的本事而已。

县不是一级完整的政权,本质上是州里的派出机构,财权是彻底被收到州里去的。不管杜中宵做什么,只要赚了钱,都是州里的产业,代管都难。便如他做烟花爆竹赚了些钱,第二年便就被收了去,州里还顺手安上了一个监当官的官位。

知县这个位置就是如此。杜中宵总算是看清楚了,在这个位置上,小打小闹赚些钱,改善一下自己和一众属官的现状是可以的,大的产业做不起来。只要做大,就会被收到州里去,脱离自己掌控。所以做知县,还是老老实实研究些新技术,积攒从政经验是正事。

马蒙一案为什么牵连那么广?是因为牵涉到了州县两级公吏,衙门被渗透得像个筛子一样。如果不能解决公吏的待遇问题,这种事情以后还会发生,而且是一定会发生。

县级财政完全被上级抽走,不要说是兴建工程造福地方,就是简单维持,州里剩下来的那点钱也不够。从哪里补?实际就是要在衙门里当差的公吏差役自己掏钱出来。如果不作奸犯科,这些职务不但赚不到养家糊口的钱,还要把自己的家产搭上。向治下人户加苛捐杂税是不行的,因为只要立了名目,这钱就要被收到州里去,县里只剩下汤汤水水,与官员的操守无关。

要想把县里搞好,杜中宵想来想去,只能以公吏的身份建一个单独的库。这库还不能用官钱,不然一个不好自己会被戴上滥用公帑的帽子,只能由公吏们自己集资。道理与营田务其实是一样的,即朝廷对地方财政控制太严,只好设立一些集体所有制的经济实体,为地方争取利益。杜中宵有赚钱的手段,发展起来这些地方的经济实体,就是为县里做好事了。至于以后换了官员,会不会被收到州里,那就是后任别人的事了。县这一级注定只是仁途的跳板,杜中宵也是一样,其实没有太多发挥的余地。

杜中宵费了这么长时间,动了许多脑筋,其实就是想清楚了自己前世,为什么有集体经济。集体经济本就是为地方提供财富,以弥补财政过于集权的弊端。当然,自己把集体经济玩垮了,怪不得谁。好在这个年代没有保就业的政治任务,官方经营的实体,没有赔钱一说,赚不到钱卖掉关掉就是了。

看着众人的神情有些迷茫,显然还是理解不了自己这么做的意义,杜中宵有些无奈。他也没想到这个年代还有这么严重的产权问题。有什么办法?大宋的集权,首先就是财政集权,号称天下一文之入一文之费必经三司。州一级还有一些财政灵活性,县一级一点经济独立性都没有。

第65章强行收钱

汪押司看着面前的榜文,面上阴晴不定,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他不是本乡人,原来是附近宿州临涣的吏人,因马蒙一案,永城这里缺人,被招募来的。押司是一县公吏之首,半官半吏的角色,并不一定使用本县人。甚至州里缺人时,他们还会被差到州里做事。汪押司就是在被调到州里,顺手补来了这里。

一边新任看码头的拦头祝文行看了榜文直叫苦,对汪押司道:“要出十贯钱!啊呀,押司,这可不是要了我们这些人的命!先前的拦头跟马蒙那厮勾结,被充军发配,才点了我来做。我家里哪里跟那些人一样,没有钱啊!只看家中有二三百亩地,可多是旱地,又无人耕种,如何凑起钱来?”

汪押司淡淡地道:“又不是白要你们的,榜文说得清楚,只是暂借,三年为期。有知县和县尉、主簿作保,还怕不还给你们吗?官府借钱,怎么都要给的。”

祝文行只是叫苦,心中却道,官府借钱,什么时候还过?能够借个什么由头充抵,免一点科配就了不得,让衙门拿现钱出来还钱,三岁孩子也不信会有这种好事。

汪押司指着榜文道:“你看,上面连多少利钱,每月应还多少数目,都写得清楚,可不似从前一样不清不楚。新任知县做事雷厉风行,不容推拖,你还是早准备钱得好。”

祝文行连连摇头:“哪里有钱?我是种地的人家,这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借都无处借去!”

汪押司冷笑一声:“哪个来应差役的,不准备几十贯钱当差时使用?我劝你不要触相公霉头。”

说完,不理祝文行,大步向衙门里面去了。

祝文行看着汪押司的痛影,已愣了一会,转身急急去找一般跟自己应役的公吏商量。这一次因为马蒙而起的大清洗,整个永城县里的中上等户,几乎全被波及。原来当差的多少破财受罚,祝文行这些人被提了起来填补空缺。可一县人户就那么多,上等户数目有限,多是罚了哥哥,弟弟来当差。

进了县衙,正见到新征来的手力莫伦从里面出来,上前一把拉住,道:“哥哥,我们前去喝酒!”

莫伦看了看祝文行,想了想,笑道:“好,左右无事,叨扰兄弟一餐。”

两人出了县衙,就在旁边找了个小酒馆,进去打了一角酒,叫了一盘羊肉,拣张桌子坐了。

不等酒菜上来,祝文行扶着桌子,伸长脖子问莫伦:“节级,外面张了榜,让我们这些人拿钱,不知是个什么章程?十贯钱,我这种人家拿出可事是不易。”

莫伦道:“榜文上不是写得清楚,县里要办些产业,贴补我们这些吏员,借些钱来做本钱。”

祝文行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这话哪个敢信?衙门里要钱,从来都说是暂借的,可有几次还过?就是还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还的是什么东西。几年之后,从库里拉些朽坏的货物出来,说是作价若干,就当还钱,还不是跟没有一样!”

官府的话,是不敢信的,就是有借有还,也不定到时还的是什么。什么烂了的茶,发霉的酒糟,没有味道的香药,全部作原价甚至也加价给你,也是还钱了。祝文行是乡下人,被这种手段坑得苦。

莫伦和颜悦色,对祝文行道:“我们这些在城里当差的人,被主簿专门叫去训过话,说此次不同以往。借你们的钱肯定到时还现钱,而是借时足陌,还时足陌,不打折扣。榜文上写的,从第三个月起连本带利每月还钱若干,到时必见现钱,绝无折变之事。这话是上官专门交待,你大可放心。”

祝文行哪里肯信,角菜上来,与莫伦饮了一杯,急忙问道:“哥哥说的是真?”

莫伦叹了口气:“当然是真!我家里原是哥哥当差,不合被马蒙那厮害了,罚了些钱,配到了二百里外牢城,才差了我来。我们一样要拿钱出来,怎么会骗你?就是因为马蒙一案,我们当差的人,从衙门里拿不到半文俸禄,反要贴钱进去,难免被恶人所乘,才想了这个法子。现在我们凑了本钱,衙门里差专人运营,赚了钱就是我们的俸钱。你想啊,如果这生意真做得好了,不说我们到手多少钱,就单是以后的诸位官人差事全从里面出,我们要少花多少!似我在城里收税,若没有这一项,几年差当下来,三五十贯钱总要搭进去。这样一算,出个一二贯,还是划得来。”

祝文行听了,转了转眼珠,道:“如此说,节级你倒是划得来。”

莫伦笑道:“你以为在码头做拦头,是个收钱的差使,就是会搭钱进去?兄弟,你第一次当差,想的好事!码头收钱都有定额,而且就高不就低,你一样也要向里搭钱的!”

祝文行吃了一惊:“还有这样一说。”

莫伦一笑,只是喝酒吃肉,让祝文行自己琢磨。

杜中宵前世的一些管理手段,什么定额、责任制、末位淘汰制,这个年代早就玩得溜熟。比如莫伦收城内一块区域的住税,祝文行收码头那里的行税,都是有每月定额的。官员要政绩,这定额都是按照某个税多的阶段定下来,过段时间,如果收得的税比定额多,便重定,比定额少,那就维持旧额。如果办事的人收上来的数目不足定额,要从自己家里掏钱来补上,不然当差怎么会败坏家财。

祝文行是保安镇那里的乡下人,一个数州交界的偏远小地方,还不知道官府的这些手段。虽然听说当差会败坏家财,总想着自己是帮官府收税的,自己不会那么倒霉,说不定还有点好处。听了莫伦的这些话,心里才开始害怕起来。十贯钱他家当然是拿得出的,不过确实不是小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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