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两人渐渐不来,吴绮娜给他找了护工,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性,人很勤快手脚也麻利,但是他的话很多——可能把自己放在了长辈的位置,说自己也有孩子,见不得他受这罪;护工的钱是吴绮娜付的,自然知道病床上这位出生在富贵家庭,父母工作忙碌无暇顾他。那天护工正在给俞鸣章擦腿,由于离得很近超过了社交距离,他又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控制不住地叹气:“爸妈不来,家里没个哥哥哥姐姐吗?怎么也不来看看?”
俞鸣章抬头看他,很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安静点?”
护工愣着,眼神又瞥到了吴绮娜助理送来的换洗衣服,最上头是几件始祖鸟的夹克,还没有拆封。
于是他又闭了嘴。
俞鸣章当然关注到他的眼神,并且意识到自己动怒的状态定然十分丑恶,但是他那时没有心情帮助别人的情绪。
自打那天后,护工也不说话了;单人病房内冷冷清清,时间变得愈发慢起来。
起初全身疼得出冷汗时,他无暇顾及摆在眼前的困境;后来疼痛消减,伤口开始长新肉,他每一个看着窗户的夜里经常会想起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情,想到感觉全身的皮肤,内里的肌肉都很痒,就像有虫子在咬他一样;很痛苦又挠不到。
他想起来,出车祸前,他竟然觉得生活很没有意思,想往车底下钻,他把这些对归咎于龙禹。
天黑天亮,日复一日,他的失眠越来越严重,只得加大了白日康复训练的强度,每天累得出一身汗才能稍微获得一些睡眠。
一个晚上,他的班长又来打听他的情况,问他什么时候复课。俞鸣章起先没有回他的信息,然后班长又说,我实在受不了了,要不是受了龙禹学长交代,我真是懒得跟你交流。
俞鸣章手指曲着,紧紧压住手机。
龙禹,龙禹早就知道了吗?为了坚决地跟他分开,竟然连他出车祸也不愿意发个消息?
但是发了消息又怎么样?是哥哥给予弟弟一声关怀吗?
他不会回来,也不会再成为他的男朋友。
俞鸣章那天晚上便连一丝睡眠也没有了,第二天身体又全线返工,他竟然丝毫也动不了,完全不能起床复健;康复医院的医生态度很好,叮咛他千万不可操之过急,等他们走了,他愤怒地砸掉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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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么缓缓过去,俞鸣章的复健不像起初那么艰难,他有空再读几本闲书看看手机,但情绪还是很淡。
因为处在一个有既定规则的社会,所有人都觉得学生应该去上学;于是俞鸣章那学期末还是拄着拐杖去考了试;班长问他之前是怎么回事,他直接说:“跟龙禹谈过,又分了,你以后别管这些了,不合适。”
班长瞪大了眼睛,问:“谈过?是我想的那个谈过?”
俞鸣章说:“嗯。”
看着班长震惊的表情,心里有丝一闪而过的过瘾,这是俞鸣章一天中唯一有的情绪波动。
班长连连给他道歉,说:“对不起,只是龙禹学长以前帮过我很多忙,他出国前说让我多关心下你的学习,我也想帮帮他的忙呢。既然不合适,就算了吧。”
俞鸣章想着:原来他不知道。
他的康复训练还在继续,俞献多次表达希望他能进公司,吴绮娜替他传达心意,并说:你毕竟是你爸的孩子,他那个人迷信血缘。吴绮娜又说那是公司最有前景的项目,去那是最有意义的。
俞鸣章不知道她说的意义是什么。
升职加薪,接替俞献的位置,他提不起兴趣。
他想跟龙禹在一起,为了跟龙禹在一起,他可以不长大,但是龙禹不喜欢长不大的俞鸣章;事情好像陷入了死循环。于是他决定恨不喜欢他的龙禹。
吴绮娜有时候会去看看他的复健情况,多半知道俞鸣章也不愿意跟她亲,于是也没有抱什么母慈子孝,互诉衷肠,两眼泪汪汪的希望,就是拿一些资料放在他的病房里,让他看着玩,打发时间也行。
他不想看到,每次吴绮娜或者助理一走,俞鸣章就会按铃让人把那些东西清走。穿着清洁工套装的阿姨连忙进来,熟练地把纸张收进离他最远的柜子里,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俞鸣章看不到。
后来,俞鸣章的复健接近尾声,差不多到了出院的时间。吴绮娜又来看他,有意无意地提到项目,说想不想过去实地考察一下。
俞鸣章弋眼看她。
吴绮娜又笑着说:“你在想什么?受试者又不止龙禹一个人。”
去实地考察什么?受试者?受试者的确不止龙禹一个。
那天晚上,俞鸣章把吴绮娜留在那儿的资料都看完了;又拿出了柜子里的。
他那个晚上熬了一个大夜。
给吴绮娜打电话,说他同意加入项目组。
吴绮娜没有意外,只是说:“那你把证件发给李向宇,过两天他跟你一起过去。”
吴绮娜很忙,通知完就先行挂断电话,俞鸣章也收起手机,他这时候已经在候机厅坐了一会儿了。
登机前,他又收到吴绮娜的消息,【你参加项目的事,我还是需要跟你爸说一声。】
俞鸣章并不惊讶,毕竟百奇姓俞;他住院这接近一年时间俞献并没有去过,但是也对他的情况了然于心,毕竟吴绮娜就是他的传声筒。于是,他回了个【好】。
落地时,他立即拦上计程车往医疗中心赶,这时看到了一条遥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