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马车,陆迢便松开这环了一路的细腰。
秦霁如蒙大赦,偏头不着痕迹地叹了一道,在他对面坐下来。
锦帷华盖的马车上了桥,这拱桥下河道宽阔,船只来往不息,摇浆的水声在各处起落。
秦霁掀起竹帘,往外望去。
今日的天气很不错,风和日喧,天空瓦蓝蓝一片,晴光朗照下,前面街市比往常还要热闹许多。
不时有微凉的风拂过,轻易吹走阳光照在身上堆聚起的燥热,也吹走秦霁的犹豫不决。
今日还有一件要事。
她试探着睇了陆迢一眼,他正在转手上的扳指玩。
秦霁低下头,也捏起自己的手指,在指腹按下一道浅痕,五个手指头都有了浅痕之后,她看向陆迢。
开头已经准备好,可一个字都还没说出口,那双阒黑的瞳仁就朝自己望了过来。
陆迢不笑的时候,周身冷冷清清,剑眉上拢着层孤意,黑白分明的丹凤眼覆满霜气,望之生寒。
经过昨夜的事,她在他面前更加心虚,总觉得自己哪日就要被揭穿,连皮也剩不下来。
秦霁刚被风吹走的犹豫又被陆迢一个眼神给聚拢。她避过他的视线,转而盯着身旁坐垫上的团绣花看了起来。
车辕滚动的辚辚声,沿街商贩的叫卖,还有枝头鸟雀的喳喳啾啾,在这一方车厢内听得格外清楚。
对面的人刚才还要朝他笑,下一瞬便生硬地偏过头。
陆迢心知肚明,抬手揉揉额角,藉着掌心挡住自己半张脸,压下胸口不虞,缓声开了口。
“今日还早,有想去的地方么?”
秦霁膝上互相掐着的指头停了下来,她看着那团绣花想了一下,说出和月娘相约的茶馆名字。
陆迢对外吩咐下去,见对面的人动作仍是未变。
“禾雨,你脖子扭了?”
秦霁听到熟悉的奚落,安下心。摇摇头,对他露出一个傻笑。
马车停了,陆迢没下马车。
赵望跟在秦霁身后,等她要进厢房时,从怀中拿出一封素色帖子递了过去。
秦霁翻开,里面夹着一张路引,眼前一亮。
不等她道谢,赵望快速说道:“这是大爷叫属下准备的。”
秦霁点点头,推门进去时赵望也跟了进来,刚刚还充满感激的眼神又变回寻常。
赵望面不改色:“大爷担心姑娘的安危才让我跟着。”
他说完后找补道:“属下就站在此处,姑娘你们去另边说话就行,我必不偷听。”
秦霁半信半疑瞥他一眼,走到短屏后,同等了自己许久的月娘在窗边坐下。
月娘打扮成了一个男人,整张脸黑上许多,像个抽条的贫弱少年。若非她在这楼上对自己打招呼的时候露出了手上染红的指甲,秦霁根本认不出来。
“太好了!老娘终于能离开这里了!”月娘捧着路引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差点儿掉下泪。
“别把脸上的炭灰给蹭了。”
月娘嘿嘿笑了声,觉得秦霁有理,想把泪收回去,头一仰,两道白痕自眼角划了一路下来。
她捂住眼,话音有轻微的哽咽,“玉兰,我为这张纸耽误了四年。”
“要是我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秦霁顿了顿,若她们不是在醉春楼认识的才好。
“现在我们都出来了,月娘。”
“你说得对,阿铁泉下有知,也会为我高兴的。”月娘说着,取出一方帕子递给秦霁。
这是她亲手绣的。
“玉兰,你能帮我写一封信么?我明日就要走了,想将这信烧给留在金陵的阿铁看。”
秦霁不知阿铁是谁,只点头答应。
月娘给秦霁取出笔墨,她一边念,秦霁一边写。
这信十分简单,只报平安,道想念,几句话便结束了。
秦霁递还回去,月娘拿着这帕子看了好久。
“四年前阿铁带我走,便是少了这张路引。现在有了路引,却再也没有一个肯出来救我的阿铁了。”
她叹了声,“他真倒霉,我大概一辈子不能忘记他了。”
“这样不是挺好吗?落难时肯对自己出手相救的人,以后每次想起他都会开心一次。”
秦霁说这句话时,想的是李思言。
当时那么多人躲她不及,他却肯两次三番来帮自己。上元节那夜,城外的风很冷,可他对自己说一路保重时,秦霁的眼眶一阵发热。
“说得也是……玉兰,你如今跟着的官爷待你如何?”月娘瞧着秦霁方才的模样,担心小姑娘犯傻,她将秦霁拉近,压低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