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筠看着吴书净,吴书净把头转到一边,看了一眼陈子芹,等她转回头时,陈青筠已经坐在她身边,把她搂进了怀里。
他在颤抖。
书净拥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过了很久问他:“南轩走了吗?”
“他还在。”陈青筠低声说,“明天我带你去复诊。”
“没事,你去上班,我可以自己去。”
“我带你去。”
吴书净不再坚持。
吴书净曾经想过,哪怕活到一百岁是个奢望,那么到她六七十岁时,陈子芹四五十了,那时候把子芹送进养老院里,她就算死的话,也能稍微安心点儿。
活着固然没有什么意思,死却是舍不得的。在父亲意外离世后的那一段时间,她已经参透了这种没意思。人生之如蝼蚁,如朝露,如电子游戏里的npc,也没什么不同。
她一直在找寻一个没有意义当中的意义,她紧紧拉着陈青筠,以为他会成为自己的意义。尽管当时的她不知情,却无意中葬送了他可能被深爱的未来。
爱之于她,是个空洞的词汇。她可以为他付出很多,搭建世人口中必定幸福的梦中的家,构筑人生所谓的意义,可是她并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在孤独的,只有自己能承受的苦痛当中,她企图让他人分担,企图找寻一些意义,可那终究只是徒劳。
尽管毫无意义,却依旧难以舍弃。她的半生由各种不舍而编织,她想,说不定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她并不觉得去了医院会有什么改变,她甚至觉得去医院,是让陈青筠好受一些,而非自己。她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陈青筠的意义,尽管她从未找到自己人生的意义。
医生说她的胸腔出现了大量积液,需要住院,抽掉那些积液,让她舒服一些,然后再去检查一下积液到底是什么原因。
医生的委婉大概只给了陈青筠希望,吴书净知道那是什么原因。人一生下来就要走向终点,每一秒都在倒计时,她的计时器大概已经快归位了。
她对陈青筠说,希望他去上班,希望他能够继续供养陈子芹康复。她告诉他,她自己可以,她只是在养病,养病是很无聊的事情,没必要两个人一起无聊,坐吃山空。
她虽然有时说陈青筠倔强,可是她知道陈青筠并不总是倔强的,很多时候,他温顺地听她的,仿佛她之于他,是世上至重的珍宝。
明明他以前,也有机会是别人的珍宝。
她有时想着,她得给青筠找一个珍宝,否则他失去她以后,到底要怎么过下去?
青筠不像她,没有意义也能活下去。
那天病房的窗外下起了雨,她住的是两人间,隔壁的女人是乳腺癌晚期全身转移的,和她的情况半斤八两。她每天都在不停地看着手机,听着吵人的音乐,然后告诉吴书净,不这样的话,她会胡思乱想。
檐前的雨滴滴答答的,天气开始变冷了。等待那个时刻是有些难熬的,它不像快递,会把路径显示在手机上,它来的时候静悄悄的,就仿佛这场无人预料到的雨。
她并不害怕。她想过,假如灵肉二元,死去的只是肉体,那么可以永生的灵魂又有什么可怕的?假如灵肉一体,随着肉体的消散,“我”也随之消失,消失就是没有,没有又何来恐惧?
陈青筠无论多晚下班,都会到病房来陪她。在她病床前,他终于不再加班,他削些水果给她吃,也不怎么说话。
隔壁病床的女人说很羡慕她,说她的老公很爱她,说她这么被爱,一定会很快地好起来。吴书净笑着应她:“是啊,会好起来的。你也是。”
有时候病友又会说,我五十多了,什么都经历过了,也活够了,你还年轻呢,你一定会好的。
她也会说,我也这么相信。我们都会好的。
她们给了对方虚无缥缈的安慰,为尘世最后一程的孤寂扬了扬一些土,让脚下的泥泞看起来被掩盖了一些。
郑南轩有时候会在陈子芹下课以后,带着她来医院看吴书净。第一次时病友很好奇,在南轩离开以后问她:“他是谁?”
大概她是觉得有两个年轻男人来,其中一个不是她丈夫,却带着她的孩子,很奇怪吧。
“他是我弟,最近帮我接送孩子。”
“啊,是哦,仔细看你们长得很像,我都没想到是你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