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到方才还抱着自己的哥哥变成了一只白狐,阿谷已是吓得“啊”了一声,摔坐在了地上。
冯清净完手,回到药堂,恰好瞅见了这一幕。她错愕的目光从地面上那火光已经彻底熄灭的黄符纸,飞快地移到了宁婧怀抱里的白狐,以及现在还挂在那狐狸身上的、已经彻底不合身的白色衣裳上,瞬间便明白了什么,脸色剧变“妖,妖怪”
宁婧不是没有想象过,如果有朝一日,颜千澜被人现是妖怪了,会是什么情形。可她从未想过是因为一张黄符纸见对方脸色变化,似乎有上前一步的意思,宁婧心头猛跳,想也不想,便将颜千澜搂紧了,冲她警惕地喝道“别过来”
冯清脚步顿住了。
宁婧将颜千澜护在怀里,紧紧盯着冯清的眼睛,道“千澜虽是妖怪,却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害过一个人我也早就知道他是妖怪了我并不知道这张黄符是何物,但无论是什么东西,都希望你立刻收回去”
冯清惊疑不定“宁姑娘,你早知道他是妖怪”
宁婧斩钉截铁道“是在遇到他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是妖怪了,他从来都没有蒙骗过我什么”
冯清诧异不已。她那位早逝的夫君,曾经也是修习天师之道的人。虽然不是什么著名的天师,但当年也收过几只小妖。冯清在耳濡目染下,也比一般人更清楚其中的门道。但她只不过浅浅入了门,修为没有高到可以凭空察觉妖气这是只有屈指可数的高阶天师才有可能做到的事,连她的丈夫都没有这样的能力,何况是半路出家的她。
所以,即使近距离接触了颜千澜,她也一直看不出,药庐中这魅惑人心的少年是狐妖所化。才会在撞破对方秘密的这一刻感到如此地震惊。
古往今来,妖怪与人类互不相容,几乎没有妖怪会喜欢生活在人堆里。那些故意混迹人类之中的妖怪,多半是图谋不轨、居心不良的。多少话本里都写过“狐女蒙骗书生,挖心食用”、“妖物化作翩翩公子,谋皮害命”的故事。这些话本并不是书生的凭空想象,在最开始,都是有着骇人听闻的、血淋淋的恐怖原型故事的。故而,冯清第一反应,便是宁婧受到了妖怪的蒙骗,险遭暗害,才会想赶紧将她拉过来。
没想到,在现身边之人的真身是狐妖以后,宁婧非但一点儿也不害怕,仿佛早已知道了实情,还百般维护颜千澜。冯清惊诧之余,忽然回忆起他们平日的相处模式,一簇思绪电光火石地在她脑海里闪现,她突然醍醐灌顶。
原来是这样人类与妖相恋的例子虽少,但却是确实存在的事儿。若是由此来看,宁婧的态度异常,就完全说得通了。
见宁婧满目都是敌意与警戒,冯清忙不迭喊冤道“宁姑娘,你别误会,那道黄符,只是一道普通的驱邪符。我将它放在阿谷身边,只是为了辟邪。你曾经对我的娘亲、还有阿谷都有恩情。就凭这两点,我也绝不会故意设陷阱害你们的,你且放心”
冯清神色诚恳,不似在开玩笑。宁婧半信半疑,终于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许,用鞋尖将那燃烧得只剩一半的黄符纸展平了。一看,果然,如冯清所说,这只不过是一张最寻常不过的、用漆黑墨汁绘制的辟邪符罢了。
自从颜千澜来到她身边,为了以防万一,她也有意无意地了解了许多与妖怪、天师相关的事儿。地上的这张辟邪符,是在各种寺庙里都能见到的普通符咒。名字听起来很厉害,可实际上的功效没那么大,只能对魑魅魍魉、未曾化过形的小妖怪有伤害。对于已有一定修为的妖怪而言,辟邪符会吸走他们的一丁点儿灵力,并在袋中自燃。主要作用是提醒符咒携带者有妖物接近,避邪辟邪,故名“辟邪符”。
毕竟,如果妖怪真的那么好对付,只用区区一张符咒就能解决,那就不会有天师这个职业的存在了。那些重金求灭妖的贵族乡绅,岂不是也显得太可笑了。
更何况,符咒不仅分门别类,就连绘制的人和使用的颜料生改变,也会导致效果的天差地别。其中,以渗入狗血的朱砂绘制的符咒最为有效。漆黑墨水,是效果最低等、最普通不过的那类符咒。
而妖怪,由于人形状态方便匿藏与活动,一般不会主动化出原型。除非是灵力竭尽,无法维持人类的模样。区区一张辟邪符的威力,绝不可能让已有一定修为颜千澜直接失去意识,被迫化出白狐的原形,在冯清面前露馅。
如果这是冯清设下的陷阱,她完全可以放入更厉害的符咒。以颜千澜刚才毫无防备的状态,中招是百分百的事儿。
宁婧喃喃自语“只是辟邪符”
“依我来看,颜公子会现出原形,应该不是因为我这张辟邪符。辟邪符最多就吸收他一点儿灵力,绝不至于把他所有的灵力都吸空。”冯清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沉吟道“除非在此之前,生了一些事,让他的灵力在不知不觉中亏虚得仅剩无几,被辟邪符一刺激,才会突然变成原型。”
宁婧皱眉,不解道“如果他灵力亏虚,怎么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这个”冯清回忆过去,神色逐渐严肃“是了,我想起来,以前曾从我的夫君那里,看过一本记载失传邪术的古籍。有一种符咒,唤作涣灵咒,效果阴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达成效果。与颜公子的情况很是相似。”
“所谓涣灵符,便是天师将七道同样的符藏在妖怪经常接触到的地方。每过一天,就会有一张符咒自动焦卷。在第七天与第八天的交界之时,即深夜子时,妖怪的灵力,就会彻底锁于内丹之中。这个过程循序渐进,妖怪也根本感觉不到灵力逐渐消失。到了子时,灵力才会突然彻底溃散,被迫化成原形,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束手就擒。”冯清看向了宁婧,道“我想,颜公子这个模样,应该是还未度过天劫的妖怪吧。如果我猜测的是对的,那么,施法者必定不是可以轻松对付的寻常天师。以颜公子现今的道行与经验,实在不能怪他识破不了,这根本是防不胜防。”
宁婧心惊肉跳,忽然一转身,药堂中大肆翻找。最后,竟真的让她在木凳之下的狭缝里,现了七张叠成了三角形的黄色符咒。
符咒以赤红色的颜料绘制,走势凌乱,一看便是在匆忙中绘下,再被塞到了凳子底下的。不过,仔细一看,七张符咒的笔画走势,一撇一勾,都有着相似的规律。显然是自成一套,有始有终的。
其中,前六张都已经产生了变化,边缘微微焦黑,三个角往内卷起,仿佛被无形的焰火烤炙成了这般模样。只剩下了叠在最底下的那张还是完好无缺的。
完全切中了冯清所说的涣灵符的特征
这七张符咒,其中六张都已有自燃痕迹。说明它们是六天前开始起效的。
宁婧想到了什么,瞳孔瞬间一缩。
六天之前六天之前,不正是那中了蛇毒的疤面人的随从与管事从山上下来,将他接走的那天么
那日从早到晚,前前后后的时间,药庐就只接待过他们这批外人。那么,这七道符咒是谁所放,已经很明显了她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了霍管事那张看似耷拉,却无比伶俐精明的眼睛。
如果那群人中,真的有天师的存在,思来想去,也只有他最像是天师了。
也就是说,那一天,进入药庐时,霍天师极有可能已经识破了颜千澜的妖气。可他却完全没有表露一丝一毫的异样,只在离去前,乘她和颜千澜不注意,偷偷地在药堂的凳子底下塞入了符咒。
想也知道,既然设下了陷阱,又怎可能甘心在验收到成果前就离开。由此看来,那伙人十有,只是假意离开了偃春,如今恐怕还在城外徘徊
现在是第七天的晌午了,符咒作用了六天半,颜千澜的灵力再如何充沛,经过那么多天也已经被无声化解了大部分。就像一座外表完好无缺的房子,内里的木柱已被偷偷蛀空了。辟邪符的出现,就宛若有人往柱子上轻轻踢了一脚。在平日里微不足道的力气,在此时变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房子再也维持不住假象,轰然坍塌了下去。
但细想来,这也并不是坏事。若不是这张辟邪符一下子让颜千澜的灵力见了底,颜千澜剩余的灵力,将会慢慢地被一丝一丝地掠走,直到今晚半夜才现真相。那也是他在劫难逃的命丧之时了。
如今还剩下半日时间,不多,却是最后可以挽救的机会了。
宁婧回过神来,急切地道“那么,这涣灵符可有法子破解”
事关重大,这些事,还是要更了解此道的人才懂。
冯清摇头“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中招的妖怪,在三天以内,灵力都会一直处于涣散状态,无法重新聚拢,三天后,才会渐渐恢复过来。时间就是破解的良药。只有那些道行高深的大妖,才不会被困住,可以立即冲破困局。但如果是大妖的话,涣灵符从一开始就无法影响到他们什么。”
宁婧当即道“那我便立即带着他离开偃春。”
“不,宁姑娘,你可以离开,可他多半是跑不掉的。”冯清仍是摇头,叹道“颜公子被涣灵符所攫住,画符的天师以天干地支、阴阳五行等秘术推算,便可知晓颜公子的方位。颜公子一旦脱离偃春,就会被对方察觉到。直到涣灵符彻底失效,也就是三天后颜公子的灵力开始恢复时,才不会被掌控到方位所在。”
宁婧记得颜千澜说过,那疤面人的随从身上,飘着一阵阵杂乱的血腥味。因为察觉到当时的她有些不安,他便没有再说下去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绝非善类。若她带着颜千澜逃出偃春,以他们目前的状态,一个只会治病救人,毫无功夫傍身,一个妖力被锁,毫无反抗能力。那些人又极有可能正在偃春外徘徊,在推测到他们离开的方位后,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荒僻野外半路拦截住他们两个,真是想想就觉得恐怖的情景。
可是,难不成提早半天预知到了危险,也什么都不做吗
宁婧道“莫非就没有可以暂时隐瞒行踪的方法”
“其实有一个”冯清一时嘴快,说完这话,似是有些后悔,觑了觑宁婧脸色,没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