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徐丽应着吆喝,擦了擦唇边的果粒,笑吟吟道:“正好今个儿大家伙都在,我今天也有件事想要宣布。”
原本闹哄哄的堂屋一下子安静下来,陈东实仰着脸,看徐丽的眼眸骤而一转,由那种淡淡沮丧转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机敏。
她抚着伤痕还没完全褪却的小臂,笑意似一层一戳即破的蝉翼,说:“我和马德文要结婚了。”
踢踏飞扬的碗筷登时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整桌人的脸色都怔在了徐丽的目光下。唯有梁泽不慌不忙地往嘴里塞着海带丝,临了不忘用湿纸巾细细擦一遍嘴——对于徐丽,他从来就不觉得这个女人有何简单。
陈东实不出所料地惊讶,“今天是小年夜,可不是愚人节,不兴拿我们开这样的玩笑,你可别逗我们乐儿。”
谁想徐丽一脸正经,“东哥,我没开玩笑。”
“可是”陈东实还想说什么,被梁泽拦下,他举筷戏谑,“陈东实,你慌个鸡毛劲,人家不嫁马德文,难道嫁你啊?”
陈东实呛笑一声,心虚地看了眼肖楠,说:“瞧你这话说的,我只是有些意外,从前让她找个人嫁了,说不嫁不嫁,突然而然地,就说要嫁马德文”
他放下筷子,认真看向徐丽:“丽,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那马德文逼你了?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就去找他。”
话没说完便要起身去找外套,还没到跨年夜,马德文应该在金蝶陪人应酬,今天金蝶有大酒会,他不得不出席。
“哎东哥”徐丽忙将人拉住,“他没有逼我,是我是我自愿的。”
“你真的想好了?”
“我想好了。”
徐丽看了在场人一圈,痴痴坐下,埋头扒拉着碗里的排骨,“命不由我,但这件事却是我自己求的。就像东哥你以前劝我那样,一个女人,总该是要有个归宿。”
“我的确是这样劝过你,”陈东实意犹不甘,“可至少不该是马德文你自己说的,那马德文不是个——”
“好了,”一贯沉默的肖楠突然发话,她抚着大肚,神色淡然自若,“她也不是三岁小孩,婚姻嫁娶的,肯定不是一时意气。不管怎么说,既然决定了,作为她的朋友,我们又何必多嘴呢?”
她扭头冲女孩吩咐:“童童,回房间把妈妈皮包拿来好不好?”
女孩一溜烟地将东西带到肖楠手上,只见肖楠从皮包夹层里抽出一沓现金,点了点,然后交予到徐丽手中。
“来,”肖楠拉起她的手,话里话外热烘烘的,“我过两天就回去了,铁定喝不了你的喜酒。这礼金,你先拿着,权当是你楠姐我的一点心意。”
“肖楠姐”徐丽热泪盈眶。
“好了好了,”肖楠替她擦去眼泪,“都过年了,还哭哭啼啼的,来年该不吉利了。”
众人气氛稍缓。
饭局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陈东实却没了半分庆祝的心思。同样心思百转的还有曹建德师徒二人,梁泽自是不必说的。这一大桌子人里,恐怕除了肖楠和那两个丫头,没人是真心看好徐丽和马德文的。陈东实一样心里揣着疑影儿,这不还没到散局,趁徐丽在厨房洗碗,他便兀自溜了进去,锁了门,打算找她问个究竟。
“你真想好了?”陈东实伸手摁住水龙头,突然的动作吓得女人一怵。
徐丽很快调整好表情,浮起一脸柔笑,“想好了,东哥,这事儿您就别劝我了。”
“怎么一下子就想通了?”陈东实虎住脸,压低声音凑近几分,“刚外头人多,我知道你不好说。现下就你我,你给我透个实情,是不是那个马德文给你压力了?还是那个刘成林私底下又找你,欺负你了?!你这才急着要找靠山,依附那姓马的?”
“没有。”徐丽连连摇头,背过身去,语气卑微,“东哥,我知道你关心我,怪我上次没把刘成林找我的事告诉你。可这次,真的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愿意的,就是想嫁人了,我老了,东哥,人总该是要有归宿的,也总该是要学会认命的。”
“学会认命?”陈东实冷笑,“徐丽,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你。”
女人抿嘴不语。
“从我第一次在扫黄见着你,你在人堆里,抓着男人的手要嫖资的时候,还有你在病房里,开口求我多多关照你的时候,或者是你出了局子,一个人撑起那个小发廊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徐丽,即便前有马德文猛烈攻势,后有刘成林穷追不舍,时不时还有些个男人上来揩油、占便宜,可你从来就没有认命的时候。现在你却认命了?选了一条你从前最不屑、但最保险的路,我最后问你一遍,嫁给马德文,是你真心想要的吗?”
徐丽双手撑在灶台上,双肩偶有起伏。陈东实听到几声细微的抽泣声。但很快,那声音便没了,转为徐丽那一贯柔婉不失坚定的回应——“是,是我真心想要的。”
“那行吧。”陈东实叹出一口气,幽幽然道:“人人都说我爱管闲事,自己都过得一塌糊涂,却总是操心别人。我只是怕刘成林对你做的事,再次上演。丽,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瞒着我,一个人扛,好不好?”
“你放心,东哥。”徐丽转过身来,露出憔悴笑态,映着渺渺灯火,风情犹在。
我想我还是喜欢你的。
她静悄悄地说。
在心里。在脑海里。在无人问津与在意的灵魂意识里。
这句不痛不痒的告白就像自己不痛不痒的人生,痛痒只在于自己,除了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份爆裂的触感。